吴俊刚：当对话变成对呛

本届香格里拉对话，美国和中国没有对话，只有对呛。中方事前拒绝美方要求两国防长在对话会期间会晤。一般以为，这主要是因为华盛顿拒绝解除对中国防长李尚福的制裁。实际上问题远比这复杂。总体而言，美国过去几年来的布局，已改变整个亚太地区的军事形势，对中国形成一个包围圈。当中最为关键的当然是台湾问题，这是中国最红的底线，丝毫逾越不得。

对中国来说，保持两军的沟通渠道是重要的，以避免任何擦枪走火事件发生。但两国防长在此刻对话，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在美国已完成包围部署的情况下，对话并不能改变现状。美国方面的终极意图，现在也已图穷匕见，那就是奥斯汀在香会演讲所重申的：美国致力于维护台海现状，反对任何一方单方面改变现状。

简单说，这就是美国在台海的终极战略目标。所谓现状，就是一中一台，而所谓维持现状，并没有时间表。对中国而言，维持现状就是不能统一，这是难以接受的；无限期的维持现状，则统一也遥遥无期。这也是北京不可能接受的。

奥斯汀说，美国的责任是集结强大的威慑力，防止台海发生冲突，意思就是吓阻北京对台动武。他也誓言支持美国的盟友和伙伴应对胁迫和欺凌，矛头都指向中国。所谓集结强大的威慑力防止台海发生冲突，意味着要吓阻中国武力攻台或以武促统。与此同时，则是加强台湾内部维持现状声势。现状维持越久，台湾人的本土意识就会变得越浓，越有利于反对统一。

换言之，反对武统，美国并不想看到统一，即便是和平统一，因为这不符合它在这个地区的海上利益。6月4日的《海峡时报》星期刊有一篇驻美通讯员尼玛尔·高斯（Nirmal Ghosh）的报道，介绍两本新书，一为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金刻羽关于中美关系的著作，另一是何瑞恩（Ryan Hass）、卜睿哲（Richard Bush）和葛来仪（Bonnie Glaser）三人关于台湾问题的合著。前者提供了对中国的新视角，后者提出美国对台湾问题应有更细致和全方位的处理手法。记者说，这为当前华府发高烧的反华情绪吹来一阵清凉风。简单说，这两本新书所讨论的主要是美国对中国大陆和台湾问题了解的缺失。

记者引述了华府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亚洲计划主任葛来仪一个有趣的建议。她认为，拜登政府应向中方保证，如果北京和台北通过谈判达致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美方不会阻止协议的执行。这是过去美国政府常说的话，“只要是和平的，我们就会同意，但这话我们现在不说了。”

这是不是正印证上述对美国战略目标的揣度？只讲维持现状，不讲两岸和谈，正是美国的战略手段。实际做法除了架构新的围堵和加强吓阻力量，就是鼓励民进党政府当前所执行的政策：维持现状，拒绝统一。两者是相互配合的。因此，北京所理解的美国正在“掏空一个中国原则”是正确的。

针对奥斯汀的讲话，大陆政府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副参谋长景建峰立即在香会场边召开吹风会反驳。他指责美国一边呼吁沟通交流，一边损害中方利益关切；一边声称要加强危机管控，一边挑衅示强，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呼吁美国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以实际行动为两军交往扫除障碍。

景建峰表明，解放军“全时待战、随时能战”，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台湾问题“容不得任何妥协退让”。他也批评美国不断虚化及掏空一个中国原则，强化与台湾的官方往来，纵容台独分裂活动，提升售台武器数量和性能，拉拢他国插手台湾问题。

隔天，轮到李尚福演说时，更是明确指出，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这条前提不容质疑，解决台湾问题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不容任何外部势力插手干涉。但事实是，美国已经干涉了，而且还设下了两岸不能逾越的“红线”。

在台湾问题上，美国在上海公报中明确表明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现在为什么有如此强硬的新立场？无他，时移势易。首先，现在中国已被定性为美国的头号对手，威胁到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其次，中国已有更强大的军力促统。一旦两岸统一，美国在亚太的势力存在就得退避三舍。

在奥斯汀演讲同天，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宣布，美军导弹驱逐舰和加拿大海军护卫舰当天例行穿越台海，并称那是根据国际法适用公海航行和飞越自由的地方。配合防长的言论示强，挑衅意味十足。我们不妨设想，如果两岸统一了，美国舰艇还有这样的“自由”吗？肯定没有，因为到时台海已是中国的内海。

因此，美国不仅从过去的模糊走向明确，而且也已把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都绑上了战车，所以日本说，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

关于台湾问题，新加坡前部长杨荣文在他的新著《杨荣文凝思集第二辑》（英文版）中，引述建国总理李光耀曾作的两条线比喻，阐述对统一的三种态度。中国当然希望两条线越快合拢越好，那就是两岸统一；新加坡因为考虑到在台湾的军训设施，会觉得迟些比早些好；美国和日本则是希望两线保持越久不合拢越好。从现在的情况看，美国的态度已有所改变，是希望两条线永远不会合拢，这应该就是维持现状的潜台词。

中美是否终须一战呢？这也未必。只要台湾不敢宣布独立，北京大概就不会也不必动手。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美国目前麦卡锡式的偏执狂，也不可能持久不变。中国毕竟不是苏联，更何况中美之间有着极大的商贸利益交织。但双方恶斗持续，必然产生外溢效应，其中之一就是把整个亚太地区都卷入军备竞赛。

新加坡国防部长黄永宏在最后一天的香会发言时就提到这一点。他指出，全球国防开支达到2.2万亿美元（约3万亿新元，下同）的高位。到了2030年，美国和中国的国防开支预计，分别达到1万亿美元和5000亿美元；澳大利亚、日本、印度达400亿美元至1800亿美元不等；亚细安的则增加四成，达1300亿美元。

这除了让军火商捞到盆满钵满，对世界和区域会有什么好处？中美对话变成对呛，我们只能希望，双方能及时收手，接受新的地缘政治现实，重塑稳定的大国关系。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