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乐雄：波诡云谲的香格里拉会场

近期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是中国拒绝了美国在香格里拉对话期间举行两国防长会谈的建议。之前还发生美国将首批“毒刺”防空导弹运抵台湾，以及中国战机歼-16在南中国海拦截美军RC-135侦察机事件等等涉及两国关系的事情。这一连串事件须具体放在整个国际格局和中美全局博弈的大背景下，才能解读其中意义。

美国及盟国虽然在经济、军事力量上占有绝对优势，但在俄乌战争胜负未定的当前情况下，还是对中国有三大顾虑。

其一是担心中国向俄罗斯大规模提供武器装备；其二是担心中国同俄罗斯结成军事同盟；其三是武统台湾。这是中国与美国及西方打交道真正的三大筹码，也是解释当前一连串中美、中欧外交事件的主要源头所在。

德国总理朔尔茨、法国总统马克龙、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相继访华，显示欧洲在一定程度上愿意同中国合作，用马克龙的话来说：“与中国的对话至关重要，不能让俄罗斯和中国进行独家对话。”言外之意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国被俄罗斯拉过去，更不能把中国推向俄罗斯。中国也希望欧洲摆脱对美国的依赖而自立门户，双方各有所需，北京千万别陷在“西夷来朝”的陶醉中，“马克龙们”心机极深。

俄乌战争和平调解人这个角色，对中国意义重大，毕竟百多年来，首次出现一个亚洲国家去调解欧洲战争，也是中国崛起的重要标志。美国和欧洲虽然心中不快，却也只能表示接受。因为“和平调解人”须按角色逻辑行事，持公平中立立场，不可站队和偏袒某一方，更不能向某一方提供武器装备。这正是美国和欧洲所希望的。

以乌俄两国的和平条件看，各方都明白调解不可能成功，但调解姿态远比调解结果重要得多，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爽的是俄罗斯，指望不上中国的武器装备，也不可能军事结盟。中国成了和平调解人，自然也是帮助俄罗斯解困，但也从“合作无上限”中顺理成章地金蝉脱壳，摆脱了提供武器和结盟的巨大风险。所以，当调解无效时，千万别以为白忙活了，好多家在偷着乐呢！

另外，也别埋怨中国滑头，俄罗斯总统普京早先就给中俄关系定了位。2019年的一个经济论坛上，当记者问如何对待中美贸易战时，普京回答：“两只老虎打架，聪明的猴子会在树上观望。”交往总是对等的，何况居中调解远比坐山观虎斗够意思多了。

欧洲这摊事之外，再看亚太这边，美国针对可能的“武统”，已由拜登政府授权印太司令部司令阿奎利诺，基本上已摊牌：两手准备，一是极限威慑，二是威慑失灵即参战，并扬言战必胜之。美国知道，威慑的目的是避免自己卷入战争，这点可能成为中国拿捏的软肋，必须用极限军事威慑向中国展示自己参战的决心。

美国极限军事威慑表现如下：在争夺韩国和菲律宾的长期拉锯中胜出后，迅速将外交成果转化为军事进逼，在菲律宾增加四个军事基地，遏住了巴士海峡出口；把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派驻到韩国，直抵中国家门口。同时向台湾派出200多名美军教官，无偿军援台湾5亿美元武器、首批“毒刺”导弹抵达台湾，在台湾建造先进武器，并已规划台湾成为印太战区的弹药储存仓库。

除了上述军事极限威慑外，还同时实施长远遏制中国高科技发展的“小院高墙”战略。美国国会通过《晶片与科学法案》，拼凑“晶片四方联盟”，打击大陆半导体晶片制造业，企图取得未来对中国高科技和武器装备的绝对优势。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中国似乎除了愤怒也无可奈何，因为中国虽有三大筹码在手，但都是“风险性筹码”，风险几乎等同于收益，甚至可能超过收益。如果中俄军事结盟，即爆发世界大战，姑且不论正邪如何，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是站队弱方等于陪葬。所以面对美方极限施压，中方除了无奈、愤怒，还是无奈、愤怒。于是有南中国海上空中国战机拦截美侦察机，拒绝在香格里拉会场与美防长会谈。中方只能这样表示抗争，一切都合乎现实的逻辑。也许在任命受美国制裁的李尚福为防长时，中国军方就不想同美国军方多打交道了，洋洋得意的一方同非常愤怒的一方能谈出什么结果？还不如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运筹帷幄上。

美国在极限军事施压的同时，又想管控这种施压，这里面有个管控中美关系主导权的问题，中方拒谈有拒绝出让主导权的意味。此外，不解除对李尚福制裁的情况下要求会谈，是明显带侮辱性的，中方不会接受；美方觉得解除制裁，很没面子，因此香格里拉中美防长会谈没戏。这也说明中美防长会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它还不如一项个人制裁值钱！

至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呼吁要军事沟通、防长奥斯汀继续感到非常遗憾，那是在逢场作戏，假装这回美方失败了一次，安慰一下中方，以避免中方产生“极限思维”甚至极限行动；何况欧洲舞台上还需中国继续扮演“和平调解人”呢！

中美、中西关系大致如此，而且是暂时性的，能够撬动这种暂时僵持局面，最直接的杠杆，或许是俄乌战局的进程。

（作者是上海政法学院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