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祥：日本不能关起门来修宪

陈国祥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以肉身的殒灭换取修宪大门的敞开。他过世后举行的参议院选举结果，主张修改宪法的党派获得高于三分之二席位，越过启动修宪进程的最低门槛，岸田文雄首相当即表示，将尽快在国会讨论自民党提出的四项修宪议题，以便把自卫队的权限明确写入宪法中。

二次大战后日本被套上枷锁，“和平宪法”第九条明订“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这个等同于解除武装的束缚，在安倍等右翼人士眼中，已让日本无法成为一个正常国家，也使日本的安全战略无法因应情势变化做调整。他们视和平宪法为眼中钉，处心积虑要挣脱束缚。安倍先透过内阁解释宪法、国会增订法律等方式扩充自卫队的权限，于2016年实施《新安保法》解禁集体自卫权，打破了向海外派兵的限制，算是突破和平宪法加诸的禁锢。但此举激起违宪争议，而且仍未彻底捅破窗户纸，所以他们持续倡议修宪。

日本民意虽然不乏认为不能、不必或是不急修宪者，但最新民意已经不构成修宪障碍。各党意见虽仍分歧，但合力推车冲撞和平宪法的高墙，已属必然。目前修宪的主要障碍在外部，美国是否乐观其成；中国与韩国是否强力阻拦，都是疑问。日本如果坚决关起门来修宪，而罔顾相关国家的意见，即使卒底于成，修宪空间也将被缩小，日本的涉外关系更将横遭损害。

日本亟欲修宪的动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近一个世纪之前的狂热军国主义已经退潮，当下东北亚的情势也截然不同。中国已强势崛起，实力与军力非日本所能望其项背，反而是日本因被中国、俄罗斯、朝鲜三个拥核国家环伺而备感安全威胁。然而，如果把自卫队写入宪法，就是日本向邻国以及亚洲发出走出战后历史、否定和平规约的信号；同时将导致美国主导下的印太战略加速推进，甚至帮助北约力量的引入。

由于改动和平宪法第九条将牵动东亚战略格局的翻转，相关国家无法坐视不管，所以绝非纯粹的日本内政。而且，修宪不只是现实性问题，也是牵引历史情结之事。尽管日本不是未曾以各种言词与方式，表达对当年发动战争的歉意，但军国主义的受害者都感到，日本至今没有表达真挚的道歉和深刻的反省，反而致力于军事力量和用兵权限的彻底解绑，这样如何能取得邻国的信任与支持？反而成为彼此龃龉不绝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国和韩国的民意普遍将日本修宪视为“给历史倒车再猛踩上一脚油门”。

日本修改和平宪法如果得逞，就是为自卫队取得法源，同时升格成为国防军，可以无拘无束地对外用兵。中国身为二次大战惨痛的受害国，当前又是美国打造印太战略与北约扩张的箭头所向，当然无法苟同日本恢复武装的修宪。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含蓄地说：“由于历史原因，日本修宪问题受到国际社会和亚洲邻国的高度关注，我们希望日方认真汲取历史教训，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以实际行动取信于亚洲邻国和国际社会。”未来修宪程序一旦启动，中国将不会如此温婉反对，疾风劲雨式的反制在所难免。

在中国看来，日本亲美抗中越来越无所忌惮，现在不只是美国遏制中国的马前卒或是代理人而已，更越来越像是反华的急先锋，积极呼应美国北约印太化、印太北约化的战略，对中国的安全威胁趋于严重。北京如何能坐视日本装上利齿？

美国现在把中国视为心头大患，鉴于自己实力衰退，遏中恐力有未逮，因此乐见日本这个跟班解除束缚，成为协助攻防最有力的雄师。可是，美日同盟实际上已把日本长期封印在战败国的牢笼内，而日本安保架构如果完全“正常化”，则当美国加紧建构以印太为中心的国际战略的关键点上，日本修宪扩军是否将与美国的印太区域主导权产生冲突？

北约是一个例证，美国完全主导北约，法国总统马克龙心有不甘，偏要倡议建立“欧洲军”，分明是要抢夺主导权。日本再武装而使羽翼丰满之后，难保不会想振翅高飞，摆脱美国的操控。更何况，美国建构印太联盟一个不可或缺的要角是韩国，千方百计将其拉进来，但韩国对日本的深仇大恨远未消解，因而必定强烈反对日本修宪。韩国外交部发言人奉劝日本“遵守和平宪法”，实际上对日本修宪的憎恶程度远甚于此。近年来，美日韩逐步成形的三边机制，在日本修宪后势必前功尽弃，华府岂能承受日韩翻脸对结盟所造成的伤害？

日本修宪关涉美、中、韩及其他国家的重大利益，这些国家如果坚决反制，则修宪能否顺利完成以及修宪空间是否将被压缩，都是大问题。有鉴于此，日本政府在内部协商之余，更须勤下外交功夫，听取并参酌相关国家的意见，争取它们的谅解与支持，千万不要闭门造车，独行其事，否则后续发展可能无法逆料与掌控。

作者是中央通讯社前董事长

台湾资深媒体人

日本修宪关涉美、中、韩及其他国家的重大利益，这些国家如果坚决反制，则修宪能否顺利完成以及修宪空间是否将被压缩，都是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