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和元：《悟空》的自信与《西游》的包容

美国科技巨头马斯克于个人社交媒体平台X上发文，称“来自中国的令人印象深刻的3A游戏！似乎莫名熟悉”。配图则是将游戏主角“天命人”换成他自己的脸。此贴一经发布，便引起网民热议。

在贴文中，马斯克所指的游戏是由中国公司“游戏科学”开发的3A游戏《黑神话：悟空》。游戏以中国古典名著《西游记》为蓝本。8月20日游戏正式发售，不到五天就打破全球游戏平台Steam在线玩家数项纪录，两周内全球销量已超过1800万份，总收入超过8亿6700万美元（约11亿3200万新元）。

这款现象级游戏，首先引爆中国社交媒体，引发中国内外以及从官至民一体的关注热潮。各主流热搜榜前列均蹦跳着石猴的身影，直播主的游戏直播被大数据频频推送到随机浏览者的手机荧幕上。同时，在消费电子领域也引发热潮，从显卡到手柄，从电视到笔记本，甚至连出行、服装、新茶饮行业，都纷纷加入联名的行列。PS5游戏主机因它而脱销，有店铺日销数十台。A股市场中，一众看似无关的概念股也乘势大涨。

有论者认为，这背后的动力是民族自豪感与文化亲切感的共鸣。社交平台上，一段热评颇具代表性：“我曾驰骋于西奈沙漠，纵横欧洲海洋，经历美国战火，潜行于埃及古墓，但心之所向，仍是回归故土，做一回齐天大圣。”又有人说：“过去，我们沉迷于《战地》《刺客信条》《使命召唤》等海外3A游戏，寻找破解版、汉化补丁，忍受着技术瑕疵。而今，随着《云宫迅音》的响起，我们重踏西游之路，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中国终于拥有了自己的3A游戏巨作。”

是的，随着游戏的火爆，甚至有海外玩家开始抱怨，如何将游戏语言调整为英文；更有甚者，为理解剧情，开始研读《西游记》原著。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官媒，也以“文化自信”为立论，参与到围绕着3A齐天大圣的讨论中来。

我不知道这些论者是如何定义“文化自信”的，但从中国历史来看，那些真正自信的王朝，官方及民间社会都会表现得异常包容。譬如《西游记》故事所发生的唐朝，官方法定国教是道教，但它并不排斥外来的佛，这在小说《西游记》里有着集中的体现。在小说里，我们可见的是，人们既礼拜文人臆造的二郎神、礼拜道家的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也礼拜外来的佛、菩萨。可见，中华文化具有典型的不排他性、包容性，可谓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已故历史学家、小说家柏杨在《中国人史纲》一书里提到一个现象：“在唐朝，中国当时被各国崇拜的程度，远超过其他两大超级强国。”为什么会这样？柏杨的分析是，“东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帝国对宗教是排斥性的，只有中国对各种宗教兼容并包。”

事实上，这种包容性可谓源远流长。远于先秦时期，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诸子百家相互交流争鸣，文化殊为繁荣。在当时，人们的意识没有排他，允许观念生态的多样性。正是这一传统，成为中华文化养成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禀赋的活水源头，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民族性格和基因。也正是这种强大的基因，使得中华文化具备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能力，也正是这种能力使得中华文化得以源远流长。

然而遗憾的是，历史上这种文化发展历程上的巨大成功，也导致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所忧心的局面：在获得伟大成就后，人们似乎常会趋向于一种精神的堕落。这种堕落并非源于宿命，而是由于成功常使我们趋于怠惰、自满及浮夸，进而滋生出一种自大封闭心态，不思进取，进而唯我独尊，处处排他、处处抵制。但结果呢？

事实上自汉武帝而始，中华文化发展便开始在“开放包容”与“自大封闭”间不断地循环往复：一旦社会持一种开放包容、百家争鸣的态度，则必然带来国家的崛起与兴盛；而在兴盛中整个社会便又易堕入唯我独尊，处处排他、处处抵制的泥淖，在自大自负中封闭，最终走向暗弱。

这也深刻地警示着今天的中国：开放包容则兴，自大封闭则衰。一旦自我封闭，中华文化就容易内失于思想禁锢，外失于交流互鉴，最终落伍于世界大势，难以挺立时代潮头。正是因此，个人觉得，中国借《黑神话：悟空》的热度提倡弘扬中华文化时，尤其有重申它“海纳百川兼容并蓄”这一特性的必要。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