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忆：欧洲性别争论　普京坐收渔利？

当欧美道德保守派批评奥委会未能保护女拳手时，却刚好跟反西方的俄国唱和，助长了普京分裂西方的“锐实力”。

开赛46秒钟后，意大利女拳击手卡里尼就宣布弃赛，对场边教练重复说着“不公平”。巴黎奥运赛前，她的对手——阿尔及利亚的伊曼内·凯利夫是“假女人”的传言甚嚣尘上；同样陷入性别风波的，还有中华台北拳击手林郁婷。但国际奥委会表示这两位拳击手“作为女性出生、成长，拥有女性护照，并作为女性参加了多年的比赛，这就是女性的明确定义”。

极右派意大利总理梅洛尼到巴黎为选手加油之际，抗议“不该让具有男性性征的人参与女子竞赛”。她也向国际奥委会反映，必须确保比赛公平。一场关于男女之别的讨论，迅速演变成道德保守派与进步派的文化论战，前者指责伊曼内是“男人打女人”；后者则说，这些指责顺应了来自俄罗斯的假消息。伊曼内对阵卡里尼前后，社交媒体X上有关性别争论的贴文暴增，一度飙升到每小时超过7万则。

有关伊曼内和林郁婷的性别争论，源自国际拳击总会去年检验选手时，发现“两人带有男性染色体”，但没有提供检验方式与项目。近日为了厘清疑点举行记者会时，国际拳击总会指出两人的睾酮激素过高，“高得跟男人一样”，却与之前说没做过睪酮检测的说法矛盾。

男女都有睪酮，但男性的浓度远高于女性。由于睪酮有助于运动员的爆发力与耐力，体育竞赛禁用含有睪酮的相关药物，为了公平起见，一些竞赛限制女选手的睪酮浓度，“天赋异稟”的女选手必须服药降低浓度。

巴黎奥运场上的较劲演变成“如何定义女人”的角力。性别之分与运动伦理原本可以理性讨论，但随着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亿万富豪马斯克、《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煽风点火，骤然升温为文化战争。国际拳击总会在记者会上越描越黑，也让该会受到俄罗斯操弄，俄罗斯总统普京以性别争论，刻意扰乱巴黎奥运的说法，更加绘声绘影。

宗教作为政治工具

一些因性倾向、性别认同在社会上长期边缘化的族群，近几十年来逐渐争取到平等与权利，但也引发跨国道德保守派的反弹。俄国入侵乌克兰的借口之一，便是不让“兄弟之邦”沦为同性恋氾滥的西方禁脔。普京在无神论的苏联时代担任特务，但他掌权后，在东正教牧首基利尔（Kirill）的支持下，打造俄国是基督文明捍卫者的滩头堡形象，抵抗世俗化、道德败坏的西方。

西方阵营在美国总统拜登的领导下支持乌克兰对抗俄国，但美国则不缺与普京的道德保守主义遥遥唱和者。特朗普前军师班农说，为保存犹太基督文明，必须浴血一战。特朗普不在乎道德形象，曾说过他不需要上帝赦免，但他在总统任内参加反堕胎游行，一群保守基督徒认定他是让美国重回基督教应许之地的“神选之人”。这些支持者如此深信不疑，乃至在2021年1月6日闯入国会山，要夺回“被偷走”的总统选举结果。

极右派意大利联盟党主席萨尔维尼和法国国民联盟（RN）的勒庞都深受班农启发，但萨尔维尼和特朗普一样是离婚者。国民联盟在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下强调世俗化，但这都无碍他们把宗教当政治工具。法国政治学家洛伊指出：“这是利用宗教作为认同的印记，把回教挡在欧洲大门外，无关回归基督宗教的价值。”

欧尔班治理下的匈牙利民主退化，但特朗普和他的竞选副手万斯都认为匈牙利是反堕胎、捍卫传统家庭、压制非异性恋的“统治楷模”。欧尔班不只拨出预算，支持国内大学培养保守派新血，也在国外设立对抗觉醒文化（Woke）的智库；美国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的2022年大会也在匈牙利举行。梅洛尼在2022年底当上意大利总理前，毫不掩饰她对特朗普的崇拜。她相信道德保守主义串连的大西洋两岸，将确保世界稳定。她也主张，这个联盟应该纳入俄国，因为俄国是基督宗教认同、对抗回教基本教义派的捍卫者。

欧美道德保守主义助长俄国锐实力

冷战结束时，美国政治学家福山说这是历史的终结，预言世界将走向自由民主与资本主义。福山的老师、另一位政治学家亨廷顿却在1993年预告，国际政治舞台即将登场的是最危险的文明冲突。

如福山所言，世界经历了四海一家歌、舞升平的经济全球化、政治民主化黄金时期。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敲响警钟，政府救了银行，但留下变穷的中产阶级，道德保守派嗅到反击自由主义的机会，代表人民发声攻击政治和金融精英。进步派拥抱多元政治，接受科学发现不断带来的新观念，例如因性别发展异常（DSD）无法男女二分的性别，并在乐观气氛下大胆推进性别等觉醒文化。但自认进步而显得傲慢、轻视批评者，也让道德保守派有了反击文化精英的理由。

九一一恐怖袭击和随之而来的反恐战争，似乎验证了亨廷顿的预言；全球化加上发展不平等和动乱引发的移民潮，埋下道德保守派捍卫传统与认同，以及排外、反回教的种苗。然而，福山没有预见民粹席卷民主国家、威权反噬。出乎亨廷顿预料的则是，天主教、新教、东正教的道德保守派沆瀣一气反击觉醒文化，自诩回教捍卫者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加入基督宗教阵营，批评巴黎奥运开幕式“挑战宗教价值、践踏人性尊严”，暗指疑似变装皇后仿拟最后的晚餐那一幕。

性别之分奠定社会根基、定义家庭角色和权力关系，动摇性别犹如颠覆保守派想维系的现状或是想象的美好过去，急于反制进步派的攻势。然而，当欧美道德保守派批评奥委会未能保护女拳手时，却刚好跟反西方的俄国唱和，助长了普京分裂西方的“锐实力”（sharp power）。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台湾记者、社会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