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裕：候任总统普拉博沃与印尼华人选民

许多年长华人对于今年的印尼总统选举结果大失所望，有些还心存恐惧。但是，大多数华人却处之泰然。中文热并没能使印尼华社成员重新使用中文。持续印尼化的华人族群，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更加融合于印尼土著政治，参政程度也会比以往高些。

候任总统普拉博沃在印尼华人群体中曾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这主要是因为他在苏哈多总统下台前的作为，以及他在两次总统选举中利用“身份政治”所致。

1998年苏哈多下台前夕，当时还是苏哈多女婿的普拉博沃，为了挽救苏哈多政权，拐走暗杀反苏哈多政权的青年领袖，又制造反华人事件，导致印尼建国史上臭名昭彰的5月反华大暴行。但是，普拉博沃一概否认其事。后来，印尼军事委员会对他进行审讯，停止其军职。事后普拉博沃自我放逐，不久返回印尼从政，并在2009年与美加华蒂配搭竞选副总统，没有成功。在2014年以及2019年的印尼总统大选，为了对付亲民以及主张多元化的佐科，普拉博沃又故技重施，联合激进回教团体与政党，利用身份政治与佐科竞争，可是两次都被佐科击败。

之后，普拉博沃接受佐科邀请，入阁当国防部长，两人由宿敌变成伙伴。普拉博沃还邀请佐科长子吉布兰当副手，在2024年竞选正副总统，结果以高票当选。有人说，普拉博沃已洗心革面，不再玩身份政治；也有人不以为然，说他只是为了取胜而改变战略，以后会原形毕露。

在2024年选举总统过程中，印尼华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分裂。分析家认为，由于普拉博沃的反华背景以及玩弄身份政治的形象，年长华人都对他很反感。他们担心如果普拉博沃当选，会颁布反华措施，对华人很不利。此外，老一辈华人对当时参加总统选举的前雅加达首长阿尼斯也存有戒心，因为他也是玩弄身份政治的高手；他曾在2017年的雅加达首长选举中，以种族与宗教政治击败政绩出色的钟万学。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候选人是前中爪哇省长甘查尔，因为他极力主张多元化政策，对华人有利。

可是，年轻一辈的华人选民出生在苏哈多倒台之后的印尼，没有经历过1998年的动荡与反华人暴行，也没有历史记忆。他们所经历的是民主时代的印尼。同时，这些华人选民在语言文化上与印尼土著选民没有太多差别。所以，他们选举总统与老一辈华人有别。有些会支持普拉博沃和阿尼斯。

必须指出的是，普拉博沃团队仿效菲律宾小马可斯的竞选策略；小马可斯的团队成功改善了自己家族的形象，他们将贪污腐化的马可斯家族形象，转化成菲律宾英雄的形象。小马可斯同时又与杜特尔特家族联盟，结果赢得菲律宾总统宝座 （见2024年6月27日《早报·言论》拙文）。普拉博沃也成功改善了自己的形象，从铁血将军转化成抖音爷爷，获得年轻选民， 包括华裔年轻选民的支持。2024年印尼年轻选民约占全体选民的52%，其中从17岁到30岁的占31.23%；从31岁到40岁的占20.70%。一般猜测，华族年轻选民的比率与全国选民比率的差距应该不会太大。

不过，同样重要的是佐科总统对总统候选人的态度。佐科的民众支持率仍然有80%，所以他支持的候选人也会获得支持佐科的选票。佐科表面上保持中立，但常与普拉博沃共同出现在一个舞台上，他儿子又是普拉博沃的搭档，所以选民都知道他支持的是谁。印尼的华裔富豪财团，以前支持普拉博沃的不多，不过挺佐科的很多。这些财团当然也跟着佐科走，转而支持普拉博沃的组合。所以，在华族选民中，积极支持甘查尔当总统的，仅有经历了苏哈多末期的反华暴行或者了解军人统治时代历史的印尼华人；这些多数是较年长的华人。

现在印尼总统选举尘埃落地，普拉博沃将在今年10月20日正式上任。那些害怕他当总统的华人，是否有意离开印尼，远走他乡？据我的观察，这些不满普拉博沃的华人还是会留在印尼，也没有计划离开；因为他们无处可去。他们也开始接受事实。他们仍然希望在佐科及其子吉布兰的牵制下，普拉博沃不会独断独行。

团结各族群才能实现政治经济稳定

真实情况如何？要看普拉博沃出任总统之后的局面。到时他会开始宣布内阁阵容和政策，从内阁名单可知佐科是否仍具有影响力。

许多年长华人对于今年的印尼总统选举结果大失所望，有些还心存恐惧。但是，大多数华人却处之泰然。他们认为普拉博沃出任总统，不会实施身份政治，因为他知道只有团结印尼各族群，印尼才能实现政治与经济的稳定。

像从前一样，印尼华人是个多元体。但是在政治生活中，最多华族国会议员的政党是斗争派民主党（PDIP），连前雅加达首长钟万学出狱后也加入该党。党主席美加华蒂是开国元首苏卡诺的长女，标榜广义的民族主义。

另外，曾由华裔女青年伍小惠（Grace Natalie）领导的印尼团结党（PSI）虽有不少华人，但党员仍以土著居多。该党在今年大选前夕推选佐科幼子卡桑为党主席，企图壮大声势。华裔富豪陈明立（Hary Tanoesoedibjo）也成立了印尼统一党（PPI），拥有更多土著党员，所以也不是华人政党。上述两党在今年的议会选举中，因为没能获得4%的选票，无法越过选举议员门槛而不能进入国会。

除了上述政党， 要参政的华裔有些也加入以土著为首的戈尔卡党和大印尼运动党。

如前所述，现阶段的印尼华人社会愈加印尼化。绝大部分年轻华裔已经不操华语，一般上都用印尼语与英语交谈。1965年左翼930运动失败后，苏哈多将军上台，指控中国“参与“政变，仇视新政权，不久颁布法令，将“华人”（Tionghoa）以及“中国”（Tiongkok）改称“支那”（Cina），旨在贬低华人与中国。这称谓从此被广泛使用。只有老一辈华人以及有远见的知识份子抵制Cina这称谓。

40余年后（2014年），由于国际形势改变，印尼华社领袖又提出要求，尤多约诺总统终于在卸任前发布总统令，将Cina称谓取消，恢复使用Tionghoa 和Tiongkok，但为时已晚；许多印尼报章和民众已经惯用Cina，因此沿用旧称；有些则新旧称谓并用。年轻一代印尼华裔也不知Tionghoa为何物，只懂得Cina一词。虽然老一辈谙中文的华人仍然拒绝使用Cina，但年轻一辈，尤其是已经印尼化的华裔还在用Cina自称，没有被贬的感觉。如今，Chindo（印尼支那人）一词也开始通行，应用的是讲印尼语的年轻华裔。

中国崛起对印尼华人有一定的影响。已经失去华族母语的印尼华人，尤其是父母或祖辈还能说华语的印尼公民子女，也开始学习华语。然而，因为印尼已经没有苏哈多上台前的华文学校，所以华文程度很低。中文热并没能使印尼华社成员重新使用中文。在城市居住的华人学童中，有些念三语学校，有些念印尼语学校，所以常用印尼语和英语沟通，很少会用华语。印尼如今已有八所孔子学院推广中文学习。现在有更多土著学生有意学习中文，前往中国的印尼学生，有不少是土著。

根据统计，在2018年，印尼有1万5000名学生在中国留学。这些留学生将成为印尼华文的生力军。不过，要改变印尼华人的语言文化环境似乎还很困难。持续印尼化的华人族群，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更加融合于印尼土著政治，参政程度也会比以往高些。

作者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访问研究员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