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冬涛：习马二会的背景与影响

习近平应该希望习马二会能向国内和国际社会表明自己对和平统一的决心、耐心和希望。但因为马英九的身份和影响力都无法和第一次习马会时相比，这种和平信号的说服力也相应大打折扣。

时隔九年，马英九再次与习近平相会。这九年间，中国大陆和台湾内部都发生很大变化，两岸关系也相应变得越来越紧张、危险。美国内部的变化同样很大，相应带来中美台三方关系的巨大变化。这些变化被北京放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来观察，北京正积极塑造这变局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2015年习马会时，马英九是台湾，但国民党在2014年太阳花学运的冲击下，已经在地方选举中大败，而且各种民调都显示民进党的蔡英文，很可能在2016年总统选举中获胜。果然，习马会虽然引起两岸和国际媒体热议，但没能挽救国民党在总统和立委选举中大败的命运。之后台湾在民进党执政下，利用美国逐渐加大对中国遏制的机会，走上“联美抗中”的道路。在民进党执政八年后，即将上任的新总统赖清德将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台湾在经历与大陆快速改善关系的马英九执政时期后，进入与大陆高度对抗的民进党长期执政时期。这是过去九年台湾在两岸关系上的最大变化。

习马在新加坡第一次会谈时，习近平刚担任大陆领导人三年，开始显示出和前任历代领导人不同的治党、治国理念和思路。在台湾问题上，习屡次强调两岸政治分歧不能一代代传下去，表达了解决台湾问题的强烈愿望，为他打破禁忌，第一次会见马英九做了铺垫。大陆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在习时代经历了很多变化，内部和外部正面临更多挑战，但习延长的任期能够保证他继续推进内政外交上的理念，包括继续推动台湾问题的解决。所以，大陆会更加坚定走自己选择的发展道路，包括更加坚定推动台湾问题的解决。

习马一会时，美国的奥巴马政府一直对两岸关系的改善持支持态度，所以对马英九的评价也很高。这当然也是因为奥巴马政府还未形成遏制中国的战略。习马一会之后一年多，特朗普上台，开始整合美国国内的反华势力，把遏制中国的戏码逐渐推向高潮，获得两党共识，以致拜登上台后不但没有寻求与中国改善关系，反而联合盟伴国家加码遏制中国。在这形势下，民进党执政下的台湾对美国的战略价值快速上升，美台继续联手对抗中国。将中国确定为头号对手，并针对自己眼中的各种中国威胁来调整内政和外交，这是美国在中美关系上的最大变化。

中美台各自的这些变化，为三方之间的互动设定了结构性大框架。这样的框架预示着中国大陆与美台之间的关系，在接下来几年都将以对抗为主。但三方也都有“斗而不破”的默契，尤其是中国，在国内经济面临更大压力的情况下，两岸关系和中美关系的稳定是一个必要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才能推动外部环境“稳中向好”发展。去年11月习拜旧金山峰会以来，中美关系逐渐稳定，甚至有改善信号出现。这也保证了今年1月赖清德胜选以来台海局势的基本稳定，因为很明显，拜登也不想在自己的大选年，被赖清德破坏刚刚稳定下来的中美关系。在以对抗为主的中美台关系大框架中，当前是三者关系相对稳定的一个小机会窗口。这大框架和小窗口，就是习马二会的背景。

马英九去年访陆的行程安排，突出两岸在历史和文化上的联结，以及大陆高科技新兴产业对台湾年轻人的吸引力。这次也有类似行程安排，反映大陆试图以中华文化和共同历史，来吸引受过中华文化和历史教育的年长台湾人，和以高科技新兴产业，来吸引年轻台湾人的想法。习在会谈发言中，强调两岸之间的文化和历史联系使两岸无法分隔，两岸青年人代表两岸关系的未来，所以“两岸青年要增强做中国人的志气、骨气、底气”。

除此之外，马在深圳参观曾被美国大力制裁的大疆无人机公司、在西安浏览古籍后称“钓鱼岛不属于琉球”、在北京参观卢沟桥，似乎都暗指美日，也为与习近平在美日元首峰会的同一天会谈，埋下了伏笔。习在发言中指出：“外部干涉阻挡不了家国团圆的历史大势。”

马英九在台政治处于边缘地位

习马二会对马英九个人的意义还是很大的。他在这次台湾大选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就两岸关系而言必须信任习近平”，结果在台湾引起轩然大波，连国民党都不敢请他出席选前之夜的造势晚会。这足以反映他在台湾政治中，甚至在国民党内部，都处于边缘地位。

习马二会是北京对他的肯定和鼓励，习在发言中也明确表示对他“高度评价”。

不仅在台湾，马在大陆民间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很多大陆人并不喜欢他，认为他在台上时反独不尽力，下台后虽然继续反独，但促统并不积极，所以不是真心要和大陆一起推动统一。

习马二会也许能改善他在大陆民间的形象，但对于他在台湾的影响力，应该助益不大。去年他访陆回台后，发表讲话强调“九二共识”，但国民党候选人侯友宜在选战初期一直避谈九二共识，导致马的访陆成果无法在选战中发酵。这次他在会谈发言中重申坚持九二共识和反对台独，也表达了台湾社会对当前两岸关系的不安和忧虑，以及与大陆一起避免战争的愿望。这次访陆回台后，如果他的访陆成果无法被台湾社会广泛讨论、接纳，估计对一个多月后赖清德的就职演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接下来国民党的重要人物会陆续访陆，看起来大陆试图发起一个壮大台湾反独促统力量的小高潮，希望能够在台湾内部形成对赖清德台独路线的制约。

赖清德胜选后，民进党在台湾很可能会长期执政，这让大陆民众对和平统一的希望大大降低，导致北京坚持和平统一为第一选择的政策，面临国内民意上的挑战。在国际上，美国更是通过炒作“武统”时间表，来拉拢盟伴一起制衡中国。如果国内和国际上，尤其是台湾内部，都认为和平统一不过是画饼充饥，武统就会成为自我应验的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所以，习应该希望习马二会能向国内和国际社会表明自己对和平统一的决心、耐心和希望。但因为马英九的身份和影响力都无法和第一次习马会时相比，这种和平信号的说服力也相应大打折扣。虽然如此，在当前中美台关系基本稳定的背景下，习马二会可以说是在为这稳定的基础添砖加瓦。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