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越：北京台北能恢复协商谈判吗？

卜越

2月5日，新任大陆政府中央台办、国台办主任宋涛在2023年台商新春座谈会上说：“大陆愿在一个中国原则和‘九二共识’基础上，与台湾各界有识之士就两岸关系和国家统一开展广泛深入协商。只要台湾官方认同体现一个中国原则的‘九二共识’，两岸协商谈判就可以恢复起来。”

民进党在台湾两次执政期间，两岸的制度化沟通和协商谈判机制都中断了。北京说，这是因为民进党拒不承认体现一个中国原则的“九二共识”。

宋涛的上述讲话，可视为北京向民进党发出的一个要约：只要认同“九二共识”，中断已久的两岸协商谈判就可以恢复起来。

问题是，对于这句话中的关键语词——“九二共识”，北京、台湾的民进党和国民党，三方的解读并不相同。

1992年，经两岸双方分别授权，大陆海协会与台湾海基会经过反复协商沟通、函电往来，达成了各自以口头方式表述“海峡两岸均坚持一个中国原则”的共识，即“九二共识”。这是多年来北京对“九二共识”的一贯表述。

“九二共识”这个政治缩略语，是李登辉执政时期的陆委会主委苏起于2000年首先提出的。国民党再次执政后，马英九把“九二共识”概括为“一中各表”。如此概括可视为历史事实的描述：1992年两岸会商时，大陆方面坚持一个中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方面坚持一个中国是中华民国，双方各不相让。

北京认为“九二共识”的核心意涵是“海峡两岸同属一个中国，共同努力谋求国家统一”。核心意涵讲的是形式下面的内容，表面分歧的背后也有共识，即两岸同属中国。从胡锦涛到习近平都反复讲，两岸同属中国是一个从没有改变的历史事实。

但是，概念的贫乏限制了思想的准确表达。

因为“中国”是个多义词，既可以指称历史的、地理的、民族的中国——或称中华；也可以指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故此，受众可以对“两岸同属一个中国”作三种解读：一是两岸同属中华，二是两岸同属中华人民共和国，三是两岸过去同属中华，现在同属中华人民共和国。

北京仅表述“两岸同属一个中国”而不再做进一步说明，受众无法知晓北京的真正意图。

虽然国民党对“九二共识”的解读与北京不尽相同，但北京仍然认为国民党是认同（北京定义的）“九二共识”的。这表明在双方表述的“九二共识”之外，还有一些真正属于共识的东西。对此，笔者曾在《联合早报》发文论述：“一中各表”背后，是双方认同两岸同属中华。或者说，两岸同属中华才是真正的“九二共识”。

民进党不认同历史上有过“九二共识”，认为1992年两岸会商时，双方就“一个中国”各说各话，强调的是分歧；有“九二共识”这个缩略语后，北京和国民党的解读也不相同。从精细思维和严谨语言表达的意义上说，当时双方并没有就“一个中国”达成共识。

这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表述对这一历史事实的看法。如果双方对同一事实表述的语言相同，而以其表达的内容不同，严格说，双方并没有达成共识。

对同一事物，人们可以站在不同的角度表述事物的不同特性，因此对同一事物会有不同的表述，其中的一个表述并不能否定另一个表述。如对杯中之水，甲不能以自己认定的“水是热的”，而否定乙认定的“水是甜的”。

对于有歧义的语言，认为有歧义的是受众，言语者自己并不一定心生歧义，或许只是用词不准确而已。如果两个人当面交流，一个人认为对方说的话有歧义，直接问一下，让讲话者进一步明确所表达的意思，问题就解决了。但在非直接交流场合，有歧义的语言必然导致交流双方各说各话而无法沟通。

如果北京真的有意和台湾官方恢复协商谈判，首先必须进一步明确“两岸同属一个中国”的含义。只有把一个中国原则明确界定为“两岸同属中华”，才有可能获得台湾民众的支持，并在此基础上获得台湾官方的应答和认同。

台湾是否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两岸关系中无法回避的尖锐问题。如果北京坚持台湾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当前形势下，两岸的统一就只有武统一条路。

台湾官方以及台湾各界人士，作为两岸协商谈判的受要约方，对于北京有歧义的要约，首先要做的是询问北京：“你们说‘两岸同属一个中国’，在其可能具有的三种解读中，你们要表达的是哪一个？”明确了对方的主张，才好对北京所说的“九二共识”做出认同或者不认同的回应。

作者是北京退休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