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寻找最强大脑

沈括是个有趣之人，因为他兴趣广泛，什么平常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学问。

近几年，小学离校考试频频出现刁钻难解的数学题，成为公众关注和讨论的话题，不少家长吐槽，担心影响孩子的成绩。

其实，在小六会考中，数学考卷埋有“杀手题”，早在20年前便已出现。这是我大孩子当年的经验，现在家长的投诉就跟当年一样。

教育部这一次答复强调，小六会考题目的难度多年来都相当一致，比较难的题目最多只占15%。负责数学教材发展的教育工作者也指出，近三分之二的考生其实能够应付。

小学会考关乎孩子升中学的选择期望，因此家长也感受到特大的压力。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数学考卷有刁难题很显然地是刻意要寻找最强大脑，让少数绝顶聪明的学生有冒尖的机会。

考试是人生不可避免的阶段，古人上考场不比今日的学子轻松，但首先还必须有资格上考场才行。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北宋时期更是如此，宋朝皇帝特爱读书人，科举考试录取的人数极多，进士比比皆是。其中，沈括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是一个十分厉害的理科生，也是一个通才。

数学、天文、历算、地理、机械、物理、化学、医学、工艺乃至音乐、书法、音韵学、考古，他都有所钻研，并能提出精辟的理论。英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称沈括为“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并非过誉。

凭他对历史和地理的丰厚知识，他一度扮演外交家角色，被宋神宗派去跟辽国谈判边界纠纷，驳回辽国无理的土地索求。

跨领域的科学家沈括（1031年至1095年），杭州钱塘人士，启蒙教育得自于进士出身的父亲，自小随四处外派的父亲漂泊。他的博学多识在于天生俱来的观察力、思考力，加上好学和好奇心特强，不同领域皆有所得，诚一千古奇才。

唐朝诗人白居易一首《游大林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一般人只欣赏诗中写景抒情，沈括却看到自然界的常理，树木生长与地势高低和气温的关系。这一点常理也给他不小的启发，而提出中医“采草药不拘定月”的理论，纠正当时的普遍错误观念。

在音乐理论上，他发现“同声共振”现象，比欧洲早了500年。他曾任“司天监”，掌管天文天象之事，参考星象历法，对北极星的观测有一番心得。今天人类不可或缺的能源石油，沈括第一个慧眼识宝，首次提出“石油”名称（古称“脂水”）。一次在延州发现当地人挖地采油烧火，而此物“生于地中无穷”，便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可见眼光超越时空千年。他还为此发现作了一首戏诗《延州诗》：“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穷庐学寨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沈括是个有趣之人，因为他兴趣广泛，什么平常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学问，如对当时的炼钢，他指出有真钢假钢之别。他出使河北的磁州时，曾到一家锻炼厂实地考察，对锻铁烧铁过程悟出一些道理，并非凡是铁都可以炼成钢，“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他自小能够博览群书，知识跨界跨领域，也拜北宋印刷业发达所赐，出版书籍是当时新兴行业，盗版的情况因此也很猖獗。

北宋印刷版采用规范化文字，称宋体字，沿用至今天。沈括笔下对同代人毕升的活字印刷技术有一段详细解说，是可贵的参考资料。

在官场上，沈括站到王安石的改革派一边，与苏轼对立，历史记载在苏轼的“乌台诗案”中，沈括向宋神宗提供苏轼的黑材料，陷苏于不仁不义。沈括笔下无所不谈，唯一不谈的是政治，他说过去官场的是是非非，个人毁誉都不“私记”，更不说别人坏话，对北宋改革派和反改革派的斗争，也有意回避。

现代中国早已经肯定沈括的人品与贡献，1962年发行的古代科学家纪念邮票，沈括即名列其中。

在“众星熠熠”的北宋文坛，沈括“略输文采”，因为他的专长在数理。

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新加坡教育重视数理，而且想尽早发掘孩子的数理天分，附属于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数理中学（又称国大附中）多年前应运而生，并非偶然，让有数理头脑的学生多一个发展方向。但他们的学习也跟主流学校一样，并没有忽略语言、艺术、人文科学和体育。他们上高一时可选择数学、电脑科学、生物、化学与物理的专科，从今年起多了一门工程学供选择。

话说回来，小六会考后家长对数学考卷有类似的投诉，教育部也每年重复类似答案。年复一年，这是个叫人喜闻乐见的常年投诉。

中国科举1300年都不重数理，埋没了多少数理天才，淹没了多少个科学家，历代最强大脑都向文科发展，文学家、书画家多如繁星。文官体制里也没有科技工艺部长的官职，沈括甚至在宋夏战争时被派往前线当指挥官，就因为他改革当时的兵器。幸好他没有牺牲在战场上，也幸好他后来官场失意，告老梦溪，才有中国第一部百科全书《梦溪笔谈》。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