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真：围绕日本修宪问题的误解

川岛真

最近，关于日本修宪的议题，笔者接受不少来自海外媒体的采访，对海外媒体提出的问题有很多违和感。究竟有哪些违和感呢？

第一，修宪不等于修改宪法第九条。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在被占领下制定了新宪法，并于1947年5月3日施行。这一天也就成为现在的“宪法纪念日”。至今，日本国宪法一个字也没有更改。75年来宪法没有修改一个字的国家，在世上也很罕见。实际上，如果说市民通过宪法来抑制国家权力的话，宪法就是一种契约，经过75年，构成社会的成员都更替了，对宪法完全没有修改、没有更新一事有不少疑问。

而且，世界形势和国内状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根据这样的变化调整宪法条款的做法，很多国家都在实施。根据《读卖新闻》5月的舆论调查，有六成国民支持修宪。《朝日新闻》和日本放送协会（NHK）的调查显示，虽然支持者不超过半数，但支持修宪也超过了反对修宪。可以说，日本社会逐渐倾向支持修宪。政党方面，反对修宪的只有日本共产党、社民党，其他政党都支持修宪，或者没有特别强烈反对。

无政党主张修改第9条

但重要的是，修宪不等于修改宪法第9条。例如，在《读卖新闻》的舆论调查中，有六成赞成修宪，但关于第9条，赞成和反对有很大的变化。对于规定不保持战力的第9条第2款，回答“有必要修改”的为50%，“没必要修改”的占47%，两者差距不大。至于规定放弃战争的第9条第1款，回答没有必要修改的达到80%。政党方面，没有政党主张修改宪法第9条1和2款的内容。

2022年7月，参议院选举后，在议席数量来看，修宪势力超过六成，根据共同通信社的舆论调查，不到六成的人回答说不应该急于修宪。也就是说，即使过半数的民众赞成修宪，但他们并不认为有必要急于修改。在国外，似乎认为日本的“修宪”等同于“修改宪法第9条”，是一种误解。

第二，即便修改宪法第9条，也并不直接关系到改变日本安全保障政策。实际上，在修宪的议论，特别是围绕宪法第9条的议论中，成为焦点的不是修宪而是“加宪”（追加条款）。也就是说，在一字不修改宪法第9条第1、2款的基础上，重新“加上”自卫队合乎宪法的条款。这一点很容易得到舆论支持，在政党方面，联合执政的公明党等也支持“加宪”。

在日本，曾有过认为自卫队违宪的议论，现在也有以宪法学者为中心的一些人持有这种意见。其理论依据是，宪法第9条第1、2款的内容，写明不能允许拥有相当于“战斗力”的自卫队，因此自卫队是违宪的。但是，这种看法在现在的日本社会并不普遍，根据《朝日新闻》2022年5月的调查，认为自卫队违宪的意见占两成以下，认为违宪的意见比以前减少。

在国外，修宪和日本的“军国主义化”往往连在一起议论，但在日本国内国内则聚焦自卫队是符合宪法还是违宪而已。如果在宪法加上自卫队合宪的条款，是否就会大大改变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呢？会不会如同摆脱束缚走向军国主义道路呢？追加“自卫队合宪法”的条款，只不过是对现实情况的追加确认，即使有变化，也不过是根据宪法条文满足违宪者的看法，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不会有太大变化。

另一方面，认为需要修宪的人中，要求修改宪法第9条以外内容的人不在少数。在政党方面，维新之会为了应对冠病等非常事态，提出将暂时强化政府权限的“紧急事态条款”纳入宪法；而国民民主党要求加入与新的人权保障相关的条款。鉴于各种价值观在这75年间发生了变化，基于现代理解的民主主义、自由，或者权利、义务关系，在日本认为应该修宪的呼声很大。围绕修宪的观点和讨论的内容，在日本国内和国外有很大的不同。

应更关注法律与政策文件

第三，若要调整、改变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不一定要通过修改宪法第9条来进行。对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动向，应该关注的不是修宪的讨论，更加值得关注的是法律和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等文件。例如，从与第二次安倍晋三政府进行的创建和集体自卫权相关的《和平安全法制》，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该法律是根据日美安保的变化而制定的国内法。当时，通过各种讨价还价，并没有进行修宪，而是通过调整宪法第9条条文的解释，进行立法。如果担心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有变，就应该关注新法律的创建和对宪法第9条解释的调整情况。

另外，今年底之前制定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等政策文件，对今后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也非常重要。第二次安倍政权时期，在制定这类文件时，曾设置专家会议等并与社会共享讨论结果。岸田文雄政府却与此有很大不同，在政府内部制定，内容不一定与社会分享。围绕日本今后安全保障政策的问题，只盯着“修宪”可能会看不清焦点。倒是应该更加关注法律以及政策文件。

最后再补充一句，即使要修宪，也要按照日本国宪法规定的程序进行。制定日本国宪法修改程序的条文，当时是由美英中苏等主要联合国成员国组成的远东委员会批准后制定的。日本接受过去侵略的事实，对过去的行为进行反省、道歉。

宪法第9条的正文固然重要，但一个主权国家根据宪法规定的程序修宪，本身究竟有什么问题？从包括历史在内的各种考虑，75年来宪法一个字也没有修改的国家，有越来越多国民认为不符合现实情况，但对如何修宪尚未达成共识。这就是日本围绕修宪问题的现状。

作者是东京大学教授

在国外，修宪和日本的“军国主义化”往往连在一起议论，但在日本国内则聚焦自卫队是符合宪法还是违宪而已。实际上，在围绕宪法第9条的议论中，成为焦点的不是修宪而是“加宪”（追加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