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民：韩江获诺奖与韩国文化灿烂原因

韩国知识分子在悲辛中酝酿感情、在反思中剖析丑恶、在危机中思考出路、从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国际上频摘桂冠，是对民族实至名归的奖赏。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韩国女作家韩江，成为首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人。诺奖委员会在颁奖词中，称韩江“以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韩江作品包括讲述光州民主化运动、战争创伤、女性境遇与女权主义、人生命的软弱性、反思暴力等。此前她已获得多个国际大奖。

韩江获奖不仅是个人成就，也是韩国文化兴盛发展得到世界认可的又一范例。2020年，韩国电影《寄生虫》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等多项荣誉，也是首部亚洲和非英语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电影。韩国自身的文化节日和影视奖项，也越发知名和受国际重视。流行音乐和影视作品、传统歌舞和食物，也都形成强大的韩流，在韩国内外产生巨大反响。

韩国的文化成就已远超国土面积和人口在世界上的比重，乃至比它高度繁荣的经济还胜一筹。相较于欧美日等较早发达国家，韩国的成就是在过去30年左右实现的，反映文化发展的迅猛、后来居上的势头。

之所以取得如此兴盛的文化成就，有多方面原因。韩国经济繁荣为文化创作提供优良的物质条件，政府积极扶植文化产业，让文学艺术发展有底气、得到助力。

但以上因素并不是主要的。关键原因在于韩国充分自由的创作环境、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责任心与关怀，以及韩国人强烈的民族情感、危机意识和自省精神。

1980年代之前，韩国长期处在军人独裁中，文化事业发展有限。知识分子无法自由表达，文化创作被压抑。直到80年代后期，韩国逐步民主化，各种讨论禁区消失，文学艺术开始井喷。之前日本殖民统治、朝鲜半岛内战、军人专制等韩国史上的悲剧和苦难，也被广泛讨论，为更多人所知。沉重的历史让韩国人尤其知识分子痛心反思，通过文字和影像为民族呐喊。

韩国许多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之所以打动人心，正在于凝结真实的经历与深厚的情感，以及对悲剧原因的深刻思考、对受难者真挚的同情。韩国作品还非常擅长从小人物入手，反映普通人在重大政治事件中的遭遇和角色。如获多项大奖的电影《出租车司机》，就是讲述1980年光州民主化运动和军政府针对期间，一位平凡司机接送外国记者、将光州发生的悲剧告知世界的故事。

韩国文学和影视作品不仅不避讳敏感事件，还会大书特书。如光州运动有关影视剧就有上百部。还有诸如日本殖民时代强征劳工与慰安妇、美国占领、朝韩分裂和内战、南北关系、军政府屠杀平民、朴正熙遇刺和全斗焕“双十二事变”、韩国各地虐待儿童和性侵等恶性案件等，都有浓墨重彩的描绘，且都有深刻思考和人文关怀。在讲述残酷的民族历史和个人苦难中，不失冷静客观，并将人权观念与人道精神融入其中，鞭挞丑恶，讴歌光明。

这种“敢言”精神正是韩国文化灿烂辉煌的关键。真实最能打动人心，自由创作才能充分挖掘真相和抒发情感。

不仅韩江作品，老一辈韩国作家如黄皙映、赵廷来等，也以描绘工人、农民、边缘市民、战争受害者等弱势者，引发广泛共鸣。

充满自我批判与反省精神

韩国知识分子强烈的忧国忧民情怀，也是他们的创作既多且优的重要原因。历经苦难、在大国夹缝中生存，韩国人的危机感和团结，激发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考、对人性的拷问。文学影视创作就是在记忆历史、反思灾难、呼唤正义与和平、告慰逝者、警示后人。这些记忆与反思也有着普世的关怀和全人类共有的价值。正如韩江说过：“写作就像是点燃火柴，凝视火苗燃烧直至熄灭。在凝视的瞬间，向人类和人生提问。”

韩国文学影视还充满自我批判与反省精神。知识分子绝不会为国家民族的丑事隐瞒、遮羞，相反是把揭露黑暗、批判丑恶作为爱国护民的方式。如电影《南汉山城》，描述古代朝鲜国王屈膝于女真征服者的情景、思考委曲求全和死战亡国的利弊，还描绘朝鲜奴隶帮助女真入侵者、在朝鲜大臣质问时反问“在朝鲜，奴隶算人吗？”，揭示民族内部的压迫；《熔炉》暴露残障学校性侵儿童丑闻、政府和公务员的官僚主义与官官相护；《举报者》反映韩国科学家黄禹锡造假事件，褒扬求真的质疑和举发者、批判以造假争取国家荣誉的行为。诸如此类的暴露与省思极为可贵，值得尊重，是许多国家所不及的，很多时候批判的尖锐和反思力道，连人文深厚且擅于自省的欧美国家都不如。

韩国知识分子在悲辛中酝酿感情、在反思中剖析丑恶、在危机中思考出路、从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国际上频摘桂冠，是对民族实至名归的奖赏。

相对于韩国，中国这些年来在文艺方面颇为暗淡。虽然中国作家莫言也曾获诺奖，其他中国文学影视作品也曾闪亮过，但亮点较少，更与国家巨大体量不相称。根源就在于缺乏足够的言论自由、创作自由。在思想和表达都被压抑的环境中，当然难有优秀作品诞生。韩国文化活力和成就，不仅胜于中国大陆，也比香港、台湾、日本更好。港台日文化虽也曾有过辉煌岁月，今日却都相对沉寂。韩国后来居上，成为东亚最具活力、影响力、雅俗作品兼备的文化强国。

笔者对韩国颇有好感，看过不少严肃题材的影视剧，对于韩江荣获诺奖、韩国在文化领域的巨大成就，是由衷敬佩也钦羡的。古代中国辉煌的文化曾传播到朝鲜半岛、日本、东南亚、欧洲等地，丰富这些地方的文化。当今的中国人应更多谦虚与反思，学习韩国在制度、文化、社会风尚等方面的优点，尤其学习韩国宽松的创作环境、敢于直面黑暗和批判现实的勇气、对弱势和边缘者关怀的人文精神。

作者是旅欧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