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AI时代要警惕认知偏差

当21世纪人类全面进入AI时代之际，这种基于大数据与AI方面新知识的自负所产生的迷惑性和致命性，无论从哪个角度或危险程度上讲，显然都要远胜于上一世纪。

不管我们愿意或承认与否，也不管是否都已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全新世代，人工智能（AI）时代都已来临，并以独一无二的速度在飞速迭代更新中。AI时代最可怕的错误莫过于认知偏差，一旦我们认知出现偏差，要么会被时代无情抛弃，要么会再次陷入致命自负的危机。

笔者认为，所谓认知偏差主要应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政商人士对于AI时代的质变认识不清所导致的偏差，以至于他们还在用传统眼光看待并应对，认为它不过是传统算力基础上的一次升级罢了，就像微软视窗自动升级一样。比如中国汽车界最有野心也最富有创新能力的比亚迪老总王传福，在去年4月的一次财报交流会上，对特斯拉即将推广应用的FSD（Full Self-Driving，即完全无人驾驶系统）嗤之以鼻，并直斥道：无人驾驶“就是一场皇帝的新装”，虚头巴脑加忽悠。言外之意，辅助驾驶才是未来汽车的主打方向。

他当时或许还没有充分意识到，FSD就是AI全面应用于汽车业的一次划时代飞跃，意味着一场汽车工业革命已然来临。就拿目前升级至V12.3端到端版本来说，已不再依赖传统的规则代码，而是完全依赖神经网络和数据驱动。换言之，FSD就是一套神经网络，整个运算过程只需80毫秒，而人的最快反应是150毫秒左右，反应速度几乎比人快了将近一倍；其次，人主要靠视觉开车，而特斯拉有八个摄像头，就像人有八只眼一样无死角，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行驶中的一举一动。因此这种人工智能化的无人驾驶技术，必将成为完全碾压传统汽车的新技术。

就像蒸汽机车或汽油车在四轮马车面前急驶而过一样，正是基于这种技术上自信和优势，所以马斯克近期不仅宣布，向全美特斯拉用户免费开放FSD一个月，而且还宣布今年8月8日正式推出Robotaxi（无人驾驶出租车）并实现商业化应用，从而将极大地（甚至是彻底地）改变人类出行及交通运输行业的本质。这必将使马斯克在汽车人工智能化方面，全面领先世界并将所有竞争对手远远甩在后方。因此，所有汽车生产商，无论是至今仍深陷传统燃油车的德系汽车，还是正在争分夺秒抢占世界汽车市场的中国新能源车企，在AI全面到来之际，首先不应出现认知偏差，否则将注定被时代隆隆驶过的车轮无情碾压。

政治家的认知偏差中最典型的，莫过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两年前开启的俄乌之战。正如印度总理莫迪当面直言不讳地批评那样，21世纪不是一个战争的世纪，而是分工合作、科技高度发展的世纪。尤其在目前亚欧大陆人口锐减的趋势下，真正宝贵的是人，真正值得重视的是科技发展；普京忽视的恰恰是在21世纪诸如全球经济、科技竞争等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俄国早已落后欧美几代，甚至被中国远远甩在后面这个残酷现实。这就注定了战场上完全不对称的局面，一方仍在继续使用冷战时期的传统作战方式及武器，另一方则已经快速用上现代科技辅助的卫星导航、无人机攻击、智能导弹以及精准防空设备，从而拥有几乎无可匹敌的战场感知、精准打击和近乎滴水不漏的防御能力。

当我们看到战场上传来的乌军无人机从天而降围追堵截、肆意攻击俄军的坦克装甲有如入无人之境时；当我们看到一艘艘庞然巨物般的舰艇、一座座造价昂贵的S400防空系统、一架架曾让俄军引以为傲的飞机，在乌军电子干扰、无人机与导弹的组合攻击下化为灰烬时，我们就应清醒意识到，AI时代的战争方式已经改变。就像20世纪初依然指望凭借传统大刀、长矛、火枪、骑兵，去抵御或攻击武装有马克沁重机枪（Maxim machine gun）与坦克飞机等现代装备一样可怜而可悲。

不久前，美国传来众议院已高票通过援乌法案，并誓言打败俄罗斯的重磅新闻。不知一直处在信息茧房中的普京，是否曾意识到历史留给他及俄罗斯的机会，已然所剩无几了呢？

另一个层面的认知偏差，则是因过度迷信AI而不仅再次陷入唯科技论（唯理智论）之陷阱，而且也看不到AI未来可能带给整个人类毁灭灾难的危险。关于后一个毁灭性错误，许多顶级科学家包括霍金、马斯克都曾发出过不同程度的警告，笔者也曾在《联合早报》上多次表达过隐忧（《当今世界多重危机的再思考》2023年7月19日言论版；《AI时代意味着什么？》2023年12月21日言论版）。就在不久前，马斯克警告人们不要教AI说谎，不要让AI为了满足美国人的政治正确，而刻意扭曲事实迎合之。然而，几乎就在同时，OpenAI官宣就已暗示，人类在通往通用人工智能（AGI）的道路上，达到一个全新的能力水平。这再次预示着AI发展之快，已经远远将伦理与安全甩在后面。可能我们什么都还没准备好，AGI就已经来临，这确实不能不令人心生忧虑。

但关于前一个唯科技论（唯理智论）的认知错误则鲜有论及。其实，这一认知错误才是人类最致命的威胁所在。因为人类在20世纪就曾爆发过被英国政治学家哈耶克称为“致命自负”的可怕灾难。在他看来，人类从启蒙时代以来，虽然在自然科学和技术运用上，实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正是在这些惊天动地的进步中，隐含着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即每个科学领域所取得的成就，都在对人类自由不断形成一种威胁，这是因为它加强了人类在判断自己的理性控制能力上的一种幻觉”，以至于人类第一次产生一种危险的知识上的自负，一种打算对整个社会实现宏大计划的企图，尽管是出于高尚动机，最终却证明不过是一种“致命的自负”罢了。

当21世纪人类全面进入AI时代之际，这种基于大数据与AI方面新知识的自负所产生的迷惑性和致命性，无论从哪个角度或危险程度上讲，显然都要远胜于上一世纪。这种新的自负不仅会导致一切唯科学论，甚至一切唯AI是从，使得本已在现代科技冲击下无所依托的传统文化、宗教信仰、伦理道德、人文精神，处于岌岌可危甚至分崩离析之危地，而且会再次怂恿蛊惑那些“哲人王”或“科技狂人”迷恋并企图借助新科技，以对整个社会、经济进行整体性的再规划改造，这必将重蹈致命自负之覆辙。这是人类不能不引以为戒的！

作者是北京学者

原载《联合早报》旗下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