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越：以巴冲突会激发英国文化战争吗？

文化战争现象在美国耳熟能详，但在英国很少听闻。唯一一次被英国媒体高频率提及此词，是在2019年脱欧末尾，那时全民已经被脱欧二字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化战争——在一个概念上出现集体性的两极分化。

到了2022年，“脱欧已成事实”逐渐成为全民共识，《金融时报》刊发文章《英国是否厌倦了文化战争？》（Is Britain tiring of the culture wars？）说：“文化战争的休战将意义重大。它将表明英国政治并不像许多观察家所认为的那样像美国政治。当我们失散多年的表亲在堕胎和枪支问题上挖战壕时，英国人可能已经架起了桥梁。即使诸如‘黑命贵’（BLM）之类的号召跨越了大西洋，但它们的确切表现形式却没有跨越大西洋。文化战争并不一定是我们的宿命。”

被英国政府定义为恐怖组织的哈马斯，10月7日突然对以色列发动大规模的攻击，以恐怖的方式杀人无数，且劫持逾200名人质。与美国一致，英国保守党政府强力支持以色列政府，认为以色列有防卫的正当理由，不主张停火，但鼓励在战火中进行“人道主义暂停”，以便运送援助物资和释放人质。

虽然以色列认为“进攻加沙是令哈马斯归还200多名以色列人质”的唯一手段，但以色列人在10月7日遭受的巨大伤亡，以及哈马斯的惨无人道并无多少视频作为证据；而以色列在围攻加沙时，间接造成对巴勒斯坦平民的伤亡场面，经过英国各大独立新闻媒体没日没夜的播放（BBC至今拒绝承认哈马斯是恐怖组织，只说他们是武装分子），巴勒斯坦人的痛苦成了英国公众每日最不忍的画面。

眼下以色列的暴怒反应可能正中哈马斯下怀，因为以色列越暴怒，死伤的巴勒斯坦平民就越多——这违反了西方人权标准。尤其对极其讲究礼貌且善于克制的英国人而言，就算在极度残暴面前，也不应失去基本的风度与礼貌。

作为一个结社、游行与言论高度自由的国家，英国对游行的尺度管控非常宽松。通常游行只须获得警方批准，就可以举行。10月28日，数万人在伦敦游行，呼吁停火；10月31日傍晚，数百名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者在英国第四繁忙的车站——伦敦利物浦大街车站举行了高峰静坐示威；11月4日，游行计划继续进行。多个游行组织方抗议目的并不完全一致，有的高呼“从河到海”，有的呼喊“巴勒斯坦将获得自由”，不过挥舞巴勒斯坦旗帜以及“要求停火”是各方一致的。

这些组织者往往是巴勒斯坦或者穆斯林移民，在英国学得了公民运动的意识与方法，善于合法地发动游行为自己的政治诉求造势。不少具有高度人权意识的左派白人，亦支持这场运动。

这令人想起2020年美国黑人乔治·弗洛伊德之死，引发西方广泛集体性的大游行。那一次BLM运动造成的英国社会两极分化，符合文化战争的定义。虽然与脱欧的影响力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但该运动改写了英国18世纪人物爱德华·科尔斯顿（Edward Colston）的名声，使得他从一位大方的慈善家，变成罪恶累累的黑奴贩子。这件发生在我家门口不远的事情令我瞠目结舌，因为英国竟然“以最现代的观念为古人定罪”。

此次支持巴勒斯坦游行的未来发展，是否可能引发英国大众对于以巴冲突的态度两极化——支持以色列，还是支持巴勒斯坦——进而导致内部的文化战争？因为公众要求停战以停止伤亡，但英国政府却关注地缘政治与国家安全，故此只鼓励在战火中进行“人道主义暂停”，拒绝要求停火的建议。

保守党已经采取强硬措施，要求全党对此事保持完全一致，为此还在日前开除了呼吁停战的国会议员保罗·布里斯托（Paul Bristow）；最大反对党工党反而在此课题上与政府保持同一步调，也把在支持巴勒斯坦的集会上发表“极具冒犯性”言论的国会议员安迪·麦克唐纳（Andy McDonald）停职。

执政党和最大反对党都不支持停战。但自由民主党外交事务发言人莱拉·莫兰（Layla Moran）有家人在加沙，苏格兰执政民族党第一大臣胡姆扎·优素福（Humza Yousaf）的岳父母被困加沙已久，11月3日才获救。两个党派都支持停火。

目前，为地缘政治和国家安全操心的，只有英国政府、工党、研究人员、少数媒体专业人士，大多数英国媒体和公众长期支持人权、和平、国际法等，对地缘政治几乎极少关注，很少媒体和公众意识到眼下的中美竞争，注意力却大多集中在气候变化、乌克兰、人权保障、动物权利保障等等。

故此，只要以色列的战火继续，预计支持巴勒斯坦的英国民众会越来越多。是否会发展成两极分化的文化战争？至今英国媒体里只有《经济学人》文章《加沙战争引发的文化战争》提到这个问题，但并非专指英国，而是指整个西方。

2021年，伦敦国王学院的一项研究发现：虽然英国与美国有许多重要的不同之处，但也有美国经验的“明显呼应”，英国可能正处于美国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趋势的早期阶段。英国没有美国那么多宗教信仰，没有美国那样两极分化的两党制，其最大社会特色是社会成员与组织间的高度妥协性。然而，随着人口结构和宗教社会复杂化，这场以巴冲突是否将激化成文化战争，或许将取决于未来战争的走向以及伤亡的数字。

作者是定居英国的双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