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一将功成万骨枯

今年7月27日是朝鲜战争（韩战）《停战协定》签署70周年。协定结束了朝鲜半岛持续三年的战火。朝鲜把这一天称为“战胜节”，大张旗鼓举行纪念活动，请来大陆政府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鸿忠和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平壤市中心的金日成广场举行夜间阅兵式。

相比之下，韩国的纪念活动显得低调。总统尹锡悦27日晚出席在釜山市海云台电影殿堂举行的“联合国军参战日暨韩国战争《停战协定》70周年”纪念仪式。到场的包括新西兰总督辛迪·基罗夫妇、卢森堡首相格扎维埃·贝泰尔，澳大利亚、法国、加拿大等24国政府代表团，以及一些参战老兵和家属。

1950年战争爆发时，属于战后婴儿潮一代的新加坡人都还是无知小童。现在从一些史料和相关报道来看，我们可以知道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本是一场内战，却卷入了美国和中国，双方死伤惨重，但确实死亡人数至今没有定论。1999年出版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史》，中国先后入朝作战的总兵力近190万人。

2010年出版的中国《文史参考》称，共有18万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争中牺牲（包括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据美国方面统计，在朝鲜战场上阵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为40万人以上，联合国军共死亡5万7606人，其中94%是美军（以上数字引自2020年6月25日BBC中文网刊登的陈岩《朝鲜战争70周年：鲜为人知的八个历史细节和现实意义》一文）。

人生七十古来稀，回顾70年来世事和国际关系的风云变幻，以现在的视角来看这场战争，更是令人唏嘘。战事那么惨烈，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三八线还是三八线，朝鲜还是朝鲜，韩国还是韩国。最讽刺的是，当年罕见的在第三方国土上兵戎相见的中美两国，后来却握手言和，并联合起来对付苏联，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取代中华民国在联合国的席位。

曾几何时，美中又再交恶，变成战略对手，中国又回头和俄罗斯（当年苏联的中心）称兄道弟。美国一方面在乌克兰打一场代理人战争，一方面则正在亚太密集部署围堵中国，并把台湾视为一颗主要的棋子。

没有人知道美中恶斗会如何演变，但双方的博弈正不断加码，这绝非好事。对于韩战，双方也各执一端。北京视抗美援朝为正义之战，并取得胜利的结果。三年前，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说：“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朝军队打败了武装到牙齿的对手，打破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迫使不可一世的侵略者于1953年7月27日在停战协定上签字。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是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宣言书，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重要里程碑，对中国和世界都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最近，美国的80后鹰派迈克·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在《外交事务》杂志上撰文，明确把韩战定性为抗击共产党侵略的战争。他的说法是：中国正利用韩战的遗产作为未来战争的政治准备。此君的言论值得注意，因为他是共和党籍众议员，又是“美国和大陆政府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The Select Committee on Strategic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的主席。

加拉格尔认为，美国必须从韩战吸取的教训是，绝不能忽略武力威慑和战争准备。美国几乎在韩战中战败，正是因为当时的杜鲁门政府在这两方面都没有做好准备。要赢得战争，必须有充足的武器。美国在乌克兰战争开打的最初几个月里，就消耗了花七年生产的标枪导弹。因此，必须认识到，美国现在没有足够的工业基础来生产所需的大规模军火，需要加紧生产和储存弹药。我的天，美国2023财年的防务开支预算已达8167亿美元，这还不够吗！

今年初接受美国美中关系杂志《连线中国》（The Wire China）访谈时，加拉格尔谈到委员会的工作方向，其一是必须从乌克兰战争中吸取正确的教训，并应用于东亚，以防止台湾的未来成为乌克兰的现在。他说：“在我看来，把台湾变成一只刺猬（porcupine），是我们在短期内加强威慑所能做的最有效的事情。现在，台湾也必须成为更广泛的印太战略的一部分，该战略延伸到第一岛链（包括台湾在内的一系列太平洋岛屿）和日本南部岛屿、菲律宾北部岛屿，以及澳大利亚北部领土和我们自己的领土，无论是关岛、阿拉斯加还是太平洋上的其他一些岛屿。这就是硬实力。虽然我们不会带头，但特别委员会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向美国人民解释为什么这很重要，为什么要关心台湾……。”

他还特别强调，美国人必须认识大陆政府的统战工作。大陆政府的侵略是通过统一战线的工作（United Front Work）实现的，但美国人对统一战线没有任何概念。统战其实是一种间谍和影响行动的结合。这番言论不禁让人联想到近日美国《华盛顿邮报》极其罕见地对新加坡《联合早报》的攻击。这是不是另一场信息战的开始？

加拉格尔也透露，自己将率团访问台湾。他说：“去台湾很重要，而且完全符合《台湾关系法》的各项规定。我打算亲自去，也愿意率领一个两党代表团去台湾，可能会在那里举行一些现场听证会。这也会向我们的台湾朋友发出强烈的支持信号。”亚太地区战云明显逐渐密布。

继非洲、中东、乌克兰之后，下一个战场难道又要来到亚洲？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看到，70年前导致韩战爆发的一些主要因素仍然存在。谁点燃了韩战的导火线？答案是金日成。但他背后的动力是意识形态（共产主义）作祟和大国的斗争。美国为什么参战，同样也是意识形态（民主主义）驱动。

一场残酷的战争，使生灵涂炭，也牺牲了几十万无名的士兵，最后只有几个将领的名字为人所知。这正是唐代诗人曹松所吟咏的：“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打败仗的将领同样也是“万骨枯”的，也许被牺牲的人比胜者还多。战死在朝鲜半岛沙场的无名士兵们，岂知哪一方是胜者，哪一方是败者？他们又何曾知道，20年后中美竟然会化敌为友，然后又化友为敌，反复折腾。谁胜谁败，对他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