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梅：预算案中思考社会“新平等”
练习曲
更公平的世界，需要更多的财富重新分配，这就需要较富裕者付出更多。今年的预算案中，比较精准地做了调整。
2023年财政预算案在2月14日情人节这天发表，这份亲家庭预算案应景应时地派发了许多巧克力，充满“甜蜜的爱”。
因为今年也是建国总理李光耀100冥诞，我在重新翻读他的访谈《李光耀：新加坡赖以生存的硬道理》，情人节那天翻到的正好是Tough Love这一章。中文章名“爱之深”隐去了后半句“责之切”，其实更准确的意思应该是“严厉的爱”。
这一章讲的是建国总理对平等、公正、公平社会的理解，包括社会福利、生育、居者有其屋的民主、社会流动、能力与贫富悬殊等，这些也正是今年预算案主旨《携手前进新时代》聚焦的课题。
《硬道理》里的访问是2008年12月到2009年10月完成的，距今14年。对照建国总理对社会课题的理念，和财政部长黄循财副总理这位未来总理的财政预算案声明，发现人民行动党领袖的语言风格虽然从刚硬变得柔软，但是对公平社会的追求是一脉相承的。
这一章也谈到建国总理备受争议的“优生学”观念，这是他极度现实主义的一面，我至今仍不认同。不过，那个观念给新加坡塑造的务实民主，以及为了改善全民生活而分配资源的原则，历史证明是有效的。新加坡人大致实现了人民拥有房产的民主制度、整体教育水平提高。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跟不上，社会安全网会努力确保他们不会世代掉入深渊。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和准备迈进的新时代，生活节奏很快，人们比较心急，不仅要结果公平，在任何时候，任何人生阶段，也要看得到公平。比如，人民不会接受政府说：“组屋总会有的，你可能要等久一点”，既然政府承诺公平，为什么现在要让人觉得不公？
今年的财政预算案以及这个星期不同部门宣布的新措施，看来就是回应这方面的诉求，这包括给首次购屋者更高的津贴购买转售组屋、退休存款计划每月入息从250元调高到350元。
给购买四房式或以下转售组屋的首购组屋家庭津贴从5万元增加到8万元，购买五房式以上的人，估计经济能力比较强，不需要过多的锦上添花，所以津贴从4万元增加到5万元。
在我看来，这次增加的不仅是钱，也包括“机会平等”。
转售市场是个相对自由的市场，购屋者和直接向建屋局购买预购组屋相比更多元化，其中包括卖掉第一间预购组屋赚了“第一桶金”的组屋屋主，也包括趁房地产市场好脱售私宅转购组屋的私人房产拥有者。
刚刚组织家庭的年轻买家在那个人生阶段，很难有同等财力在市场上竞争。如果向父母求助，一般父母在为自己养老努力存钱也未必宽裕，因此有“担心下一代买不起住房”的焦虑。
查了一查这几年条件相近的预购组屋与转售组屋价格，四房式以下相差20万元左右，相当于预购组屋屋主“第一桶金”的20万元。这次津贴调高后，再加上原有的额外安居津贴（Enhanced CPF Housing Grant）和近居购屋津贴（Proximity Housing Grant），购买转售组屋的首购者可获多达19万元津贴，几乎就拉平了不同买家的财力差距。
在这一轮津贴增加后，调节了代际之间的不平，更符合建国以来执政党承诺的“人民拥有房产的民主制度”。
更公平的世界，需要更多的财富重新分配，这就需要较富裕者付出更多。今年的预算案中，比较精准地做了调整，例如一方面对豪宅豪车的税务做了“千层糕”式的区分，让负担得起高端消费的人缴更高的税；另一方面把给母亲们的税务优待划一。
回想当年为了鼓励教育程度和收入高的女性多生育，按收入百分比给予扣税，新措施则摒除了“优生”优待，高收入在职母亲可能因此少得一些好处，但这因应现代人对社会更公平的诉求。
预算案中宣布从今年6月1日起，年长者公积金每月最低入息从250元提高至每月350元，之后又宣布了两项额外措施，直接发放每月入息给75岁以上的会员。
公积金局文告写得好像是一面倒的好消息，其实这个措施有两面。
正面来说，它防止富人把公积金当成投资工具，赚取比一般银行更高的利息，成为一种变相的不平等。负面来说，那些公积金积蓄不太够的年长者，钱提光了之后怎么办？人们经常笑说怕“人在天堂，钱在银行”，其实更可怕的是“人在世上，钱已花光”。
一个说法是，每个月250元根本没办法生活，微薄的积蓄本来也很快用完，还不如让这群年长者有尊严地靠自己的积蓄生活，等用完后再由社会帮助他们。是不是如此，大概要等国会拨款委员会辩论时让有关部门回答。
写到这里，我想起建国总理在《硬道理》中的一段话：“你要一个低增长的平等社会？还是一个高增长的不平等社会，然后利用部分的增长来援助下层民众？”
从这几天的舆论反应来看，我想答案是明显的。
更累进的征税方式，让需要承担多一些的较富裕者少一些抗拒，人们对这个更公平、更有爱的预算案接受度自然较高。
最后我们需要问的问题是：新一代领袖用“甜蜜的爱”而不是像建国领袖一样“严厉的爱”治国，是不是民粹已经抬头？
这需要领袖们去回答，但是我从建国总理的语录中看到一个答案：“没有一个社会是一成不变的，世界也不会停滞不前。你必须跟上世界局势的变化，新加坡是全球变化的缩影。”
执政党始终秉持着务实的精神，如果跟不上人民的整体愿望，就不会得到支持，就不会有执政的权力，再好的治国理念也无法施展。
（作者是《联合早报》执行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