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广厦千万而民不欢？

吴俊刚专栏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幅本地已故大书法家潘受的行书，就挂在建屋发展局大厅壁上。现在的新加坡年轻人大概都看不懂。

当年，名垂千古的唐代大诗人杜甫因为自己的茅草屋被秋风卷走了屋顶，感慨万端，写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中这几句话，表达穷愁潦倒的大诗人热切的想望，或者说是梦想。梦想自然没有实现。但1200多年后，在南洋一个小岛上，竟然有一个政府为它治下的人民，实现了广厦千万间的理想。不单是寒士，所有曾住过亚答屋或锌板屋，或当过七十二家房客的老一辈新加坡人，对政府都会感恩戴德。今天有超过八成新加坡人口住在组屋。然而，有些新加坡人如今却心中不悦，组屋竟然也成了政党争议不断的课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前，朝野政党为这个课题在国会竟然激烈争论长达12小时。吵什么呢？争论的是人们是否买得起组屋。是否买得到组屋？这也奇了，如果一般人买不起或买不到组屋，怎会有那么多人住在组屋区？

问题的症结，说穿了，是组屋从原本的需求（needs）问题转化为欲求（wants）问题。当年，老一辈的人申请组屋，纯粹是要满足居住的需要，希望过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日子，也不必再担心发生河水山那样的大火灾。时过境迁，现在人们申请组屋，已参杂满足某种欲望的考量，而不单是有套房子可以安家。满足需求比较容易，但欲望可是无底洞，谁也满足不了。

不过这些年来，政府却一直在尝试满足人们的欲求。比如建公寓式组屋，建广东民路（市区）高尚的达士岭组屋，让抽中签的人像中了马票。人们一窝蜂提出申请，结果必然是少数人欢喜，多数人失望。

如果每家人拿到组屋就老老实实住在那里，也没问题。问题是组屋出现一个庞大的转售市场。也就是说，组屋从原本只为居住，转变为可以转售牟利的商品。转售本是让人们随着家庭情况改变，有换大或换小的灵活性，但也使组屋商品化，助长了人们的欲望。有人就是想碰运气拿到成熟区的新组屋，因为奇货可居。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现在，有些四房式组屋的转售价高达90万元，五房式的过百万则不是什么新闻了，去年就有370宗百万元组屋交易。转售市场让不少人发了组屋财，今天的转售价可能比当年的买价要高出好几倍。但市场免不了炒作，又反过来扭曲市场，也形成泡沫。想想，一套可能已住了20年的二手三房式组屋，真值得三四十万元？四房式真值得八九十万元？五房式又真值得百多万元？

到底是谁在抢购二手组屋？综合新闻报道，主要有好几种人：一定要住到中意地点的首购族（他们不愿意去新镇，宁愿高价买成熟区二手房）；裤袋已变得更深的提升者；只能买二手房的永久居民，以及从私转公的人。最后一种人是私宅拥有者，因为年纪大了，成年孩子也搬走，因此想卖屋套现，手头便能有一笔可观的现款。

总而言之，二手组屋有很大需求，转售市场火热，转售价几乎每个季度都上涨，泡沫越来越大，远大于真正因为经济增长获得的增值。这一来，各种不良后果也愈加凸显。首先，节节飙升的转售价使一些首购族产生忧虑和不满；其次，刺激房地产价格和土地价格飙升，增加投机活动（包括外来资金推波助澜）；其三，政府必须给首购族越来越多购房津贴，建屋局也越亏越大。

第一个恶果让反对党有了很好的课题大做文章，从买不起、买不到两个角度大肆渲染。但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看来动作很多，实则很大程度上是英文所谓的无影拳（shadow boxing）。对只想安家的首购族而言，买不起和买不到根本是个伪命题。因为公共组屋政策（居者有其屋）正是建立在买得起和买得到的基础上。硬是要买成熟区的房子，只能说是一种偏执。今天的所谓成熟区，当年不都是偏僻的新镇吗？

为什么说买不起和买不到是伪命题？因为，政府是亏本卖组屋，不是按成本卖，而是按人们的收入水平卖。它力求做到量力而为的首购族，每月只须用公积金就足以应付房贷，不必用到现款。一般来说，扣除津贴，房价约等于家庭四到五年的总收入，所以根本没有买不起的问题。现在预购组屋，平均三四年即可完成交屋，因此也没有买不到的问题。只是过去几年冠病疫情延误了一些工程的竣工时间，这不是常态。

但政府保证人们买得起和买得到能力范围内的组屋，要付出越来越大的代价，也就是越来越多的津贴，因为组屋的地价和造价都在飙涨。这是难以持续的。组屋如果是在高价位买下，一旦遇上经济衰退或像冠病一样的大瘟疫来袭，房地产市场崩溃，很可能在一夜间变成负资产，遑论要转售牟利。客观来说，房地产市场不可能只升不跌，经济不可能一直稳健增长，泡沫不可能无限扩大。这或许才是须要担心的问题，而且是个尾大不掉的大问题。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为什么说买不起和买不到是伪命题？一般来说，扣除津贴，房价约等于家庭四到五年的总收入，所以根本没有买不起的问题。现在预购组屋，平均三四年即可完成交屋，因此也没有买不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