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能建：写在中国清零政策落幕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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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9年12月到2022年11月，持续三年，中国政府一直保持严格的防疫清零政策。决心之巨大，执行之严格，影响之深远，代价之沉重，人类历史见所未见。终于，中国政府在最近放弃了“动态清零”政策。本人来往于中国和新加坡两地，经历残酷的上海三个月封城事件，很多亲身感受，愿意用中国以外的视角，尽可能客观记录这段不平凡的历史。

落幕前山雨欲来

过去一年来，中国普通民众对防疫的感受差异简直是云泥之别。在2021年，当民众从各种传媒渠道看到德尔塔病毒肆虐全球，特别是电视上播出的印度病患大量死亡，出现大量尸体连火化都无法安排的人间惨剧时，大多数中国人都被深深触动，由衷拥护和支持中国政府的强力清零政策，即使牺牲个人一部分自由也觉得值得。在经济层面，其他国家的生产受到巨大影响，大量订单转到中国，2021年中国交出了一份还算亮眼的经济成绩单，从政府到人民，普遍有一种风景这边独好的感觉。

但时间来到2022年，形势却发生了180度的剧变，先是上海出现大规模传染，犹豫来犹豫去，政府最后下定决心封城，并出现了一个新名词“静态管理”，普普通通的字眼下却是最严格甚至反人性的管控——整座城市的人民不可以出门。上海封城开始时只计划几天，最后却执行了两个半月。

上海只是个开端，病毒的肆虐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一座接一座城市陷入封城的魔咒。乌鲁木齐封了三个多月，广西一些边境城市据说封了四五个月。郑州、北京、广州、深圳，都开始了静态管理。9月初的数据是超过33座城市实施静态管理，影响人口接近1亿。10月到11月，只看到越来越多的城市进入这一状态。

普通民众的心理逐渐趋于疲乏，甚至有人出现崩溃迹象，社会面的矛盾愈发剧烈。可以看到大多数人已经走到动态清零政策的对立面。

推动清零落幕的社会事件

一、9月18日，因为转移密接人员，贵州发生客车翻车事故，27人不幸遇难；二、10月到11月，郑州暴发大规模传染，人员高度密集的富士康工厂，发生工人大量逃离事件；三、下半年以来，大家越来越注意到，核酸检测变成一个暴利和利益输送的行业，核酸作假被揭露出来的越来越多；四、11月24日，新疆乌鲁木齐市发生火灾，灭火施救因防疫措施没法及时展开，造成至少10人丧命；五、乌鲁木齐火灾引发连串抗议事件，大量民众表达对当前防疫政策的不满；六、11月开始，中国政府慢慢开始松绑动态清零的强制政策，先有石家庄，后有广州，开始解除原有管控；七、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冠病危害宣传，让广大人民产生深深的恐惧心理，解除动态清零政策后，有的小区居民又自发把小区封闭起来。

医学界一般的看法是奥密克戎的毒性在今年急剧下降，最新的中国统计数据为死亡率10万分之八，还低过流感的10万分之九。广州几十万感染，但截至12月初还没有一个致死病例，这也给了广州政府敢开先河的勇气。

清零封城对低到中度的传染力和高致死率的传染病，也许是一种有效手段。但当下的奥密克戎却是一种高传染力和低毒的病毒，传播力R0值可以达到21，是上一版本病毒德尔塔传播力的四到五倍，高传染性使得现有防御手段显得捉襟见肘，低致命性则令极端的防御手段得不偿失。越清零病例越多，结果是僵化的政策不得不走向落幕。

专家治国还是误国

抗疫是科学问题还是政治问题？还是两者兼有？不管哪种，专家意见都扮演了关键作用。在这场抗疫战争中，中国政府最权威的声音来自抗疫工作领导小组，但其中两位最重要成员的论断一直争议不断。专家组组长梁万年在今年4月还坚称“奥密克戎病毒致死率是流感的七至八倍”。这个论断实在让大家疑惑，因为当时很多国家已经放开，相关统计数据是公开和透明的。大家的共识是奥密克戎致死率低过流感病毒；另一名专家吴尊友一直坚称，“新冠后遗症可持续数周数月甚至更长时间”，目前看来这个论断也是没有统计数据支持的。

但中国的实际情况是，梁吴两位专家的意见是官方支持的主流声音。这一年多来，他们的奥密克戎论调，致死率高，后遗症也多，不断反复宣传，效果就是普通民众发自心底恐惧这个病毒，也造成目前群体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另一方面，政府高层基于梁吴的判断，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解除清零政策。

在面临病毒的严峻挑战时，如何做出合理决策，确实是各国的棘手问题。但决策前提是严谨的实事求是态度和科学理性的分析。这方面中国的教训是深刻的。中国过去一直实行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但这政策一直基于一个错误估算，直到2014年，中国人口协会会长翟振武还在发表论文，模型算法数据一应俱全，其言也凿凿，其辞也滔滔，最后结论是如果当时开放二胎政策，一年新生婴儿数会超过4000万。最终这种荒谬又违背基本常识的论断，决策人也不敢相信，还是放开了人口政策。实践证明2016年放开后，第二年的新生婴儿数只有1700多万。2022年的新生婴儿数应该是跌破1000万。专家误国，国之大不幸。

落幕后的新挑战

随着清零政策落幕，中国各地的病患急剧增加，可能要与其他国家一样，只有大部分国民都感染了，才会有群体免疫，也才可以回到真正的正常生活，所以现在才是全民真正的抗疫。有估计认为感染人数可能突破6亿，并认为清零政策失败的代价巨大。但中国政府曾经倾全力试图贯彻的“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确实是人类史上悲壮的一笔。

作者是在上海工作的新加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