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政党政治中的利益交换

吴俊刚专栏

马来西亚第15届大选，有史以来首次出现悬峙国会，就是没有任何一个政党或阵营取得简单多数议席。国会下议院共有222席，单独执政的简单多数门槛是112席。三大阵营希望联盟、国民联盟和国民阵线分别获得82、73和30席。

在此情况下，各阵营就必须设法相互拉拢，以凑足所需的席次。这是一个政党和政客幕后讨价还价和进行利益交换（horse trading）的过程。目的只有一个，上台执政和获取最大的政治利益。说好听是相互妥协，说不好听就是政治分肥（pork barrel）。

11月19日投票后，各阵营和政党就活生生地搬演了这一幕。安华为了能坐上苦等24年的相位，不得不把竞选期间打出的反腐倡廉旗号搁到一边，与国阵和砂盟结盟，还不得不同意委任贪腐官司缠身的巫统和国阵主席阿末扎希为副首相兼乡村及区域发展部长。

这正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利，特指政党和政治人物的利，而不是人民的利。这里不是怀疑安华没有为国为民的情怀，或是欠缺整顿马国贪腐政治的意志，只在于说明，在一个政党政治碎片化的生态中，这样的宏图大计很难实现。面对现实，除非真的能拿得起放得下，说老子不干了，否则就只有妥协和让步。这在所有陷入多党割据状态的地方都是如此。如果各方不能妥协，就只能拖拖拉拉，甚至出现长时间的无政府（只能是看守政府）状态。

到目前为止，这方面的纪录保持者是比利时。2010年大选后，各党派多次谈判协商都无法组成联合政府，看守政府延续长达541天。2019年大选后，政府难产马拉松再次上演，这回持续了493天。马国从投票日到12月2日安华宣布新内阁，前后10几天，较之比利时是小巫见大巫。但两国历史和国情迥然不同，不可相提并论。比如当不好比利时首相的米歇尔，当看守政府当得不耐烦了，就转而去当欧洲理事会主席，安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很难想象，马国若陷入类似比利时的状态，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过，悬峙国会已让我们看到很不堪的后果。安华几乎完全无法（至少眼前是如此）兑现他的竞选承诺。此外，安华本人也兼任财政部长，依循纳吉时期的做法，尽管这也是希盟对前朝的抨击之一。形势比人强，但也公然违背了初衷。同样为人诟病的，是新内阁竟然通过走后门，引进三名落选者。（按：走后门，指先把某人委任为上议院议员，再委任为部长。上议院议员非民选。根据马国宪法，部长可以是下议院或上议院议员）。

他们是：受委内政部长的公正党总秘书赛夫丁（应是安华亲信），受委外交部长的国阵总秘书赞比里（应是阿末扎希的人马），和受委国际贸易及工业部长的前财政部长东姑扎夫鲁（能与安华兼任财长配合）。

虽然阿末扎希和安华私交甚笃，两人在马哈迪时代曾共同反马，结果安华入狱，阿末扎希也一度被拘留，但两人分别领导的希盟和国阵却是死对头。国阵选前摆明绝不与希盟合作，但选后马上改变立场。阿末扎希的解释竟然是这样的：第一，竞选时表明绝不和人民公正党、民主行动党、土著团结党合作，那是竞选时的事，而不是选后的事。第二，和希盟合作是基于元首要求组织团结政府。

事实当然不完全是这样。为什么领导国民联盟的慕尤丁就偏偏不听元首的劝告，执意不与安华合作？因为，慕尤丁和阿末扎希各有不同的考量。慕尤丁也想再当一回首相，可惜终究没法凑足多数。其次，国盟原是希盟成员，后来却背叛而去，实难破镜重圆。

阿末扎希的处境则大不相同。国阵在这回大选中输得最惨，只剩30席，因此，国阵的三个成员党马华、国大党和沙巴人民团结党选后立即要求他引咎辞职。他在党内的第一把交椅摇摇晃晃，要保命，除了和安华合作，还有别的路吗？其次，今年9月，马国高庭虽宣判他所涉及的外国签证系统案的40项贪污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但他仍面对另一起涉及挪用健康思维基金案，共面对47项刑事失信、洗钱和贪污罪控状，急切需要政治庇护。

所以，安华和阿末扎希走到一块，是各有所求又各有所得，纯粹从个人政治利益出发。从连日来的报道，我们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过程：在国盟拒绝妥协的情况下，就只剩下希盟和国阵合作的可能性（也加上砂盟）。但前提是必须由安华出任首相。换言之，首相的位子是安华的禁脔，阿末扎希处于弱势，岂敢染指。

那么，安华的28人内阁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据12月3日媒体报道，希盟通讯主任法米透露，这次入阁者都是先由各党提名，再由首相委任。这是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2020年导致希盟政府倒台的内讧。他说，希盟政府2018年5月上台后，时任首相马哈迪随心所欲委任内阁部长，引起希盟各党内部纷争。希盟必须从以往的经验吸取教训，因为希盟执政22个月后倒台的主因，正是因为（首相）委任不符合政党意愿者出任部长。

这就很清楚了：先是各联盟成员的领袖达成合作协议，共组联合政府，并分配了各成员党可得的内阁位置，然后再由各成员党推出它们认为适合的人选。安华作为首相，只能接受各党推举的人选。接下来，还有一轮副部长的分配。是根据任人唯贤的原则，还是政党利益均沾，不言而喻。无论如何，安华目前已获得至少148名国会议员支持，掌握国会三分之二多数优势。

政党分肥，选民不满，却能奈何？等下次大选吧。争不到相位和无法上台的另一帮人，其实已在磨刀霍霍。“绿色海啸”必将借机进一步发酵。马国政治碎片化已成事实，持续发展，则也必导致社会进一步撕裂，选民也跟着政党碎片化。团结政府举步维艰，前景殊难逆料。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这里不是怀疑安华没有为国为民的情怀，或是欠缺整顿马国贪腐政治的意志，只在于说明，在一个政党政治碎片化的生态中，这样的宏图大计很难实现。面对现实，除非真的能拿得起放得下，说老子不干了，否则就只有妥协和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