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最是仓皇辞庙日
吴俊刚专栏
新加坡机场7月14日晚上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斯里兰卡前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但不是贵客来访，而是逃难来了。兰卡民众反政府示威闹了好几个月后，眼看大势已去，控制政权近20年的拉贾帕克萨家族成员相继辞官。面对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孤家寡人的总统先是仓皇逃离了总统府官邸，躲了起来，后于7月13日凌晨偕妻子及两名安全官员，乘空军飞机到马尔代夫，隔天晚上转乘沙特阿拉伯航空客机来新。
这位总统在不是很久以前还是兰卡的“打虎英雄”，他在担任国防部常务秘书期间，大力歼灭了使斯国陷入内战多年的淡米尔之虎，威名赫赫。2019年他参加总统选举胜出，没想到只做了三年便落难，而且下场如此狼狈。中国历史上著名词人皇帝李后主（李煜）在成为宋朝的俘虏后，曾写下著名词句：“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拉贾帕克萨虽然不是阶下囚，但被手无寸铁的民众推翻，急急如丧家之犬，仓皇尤甚。
军旅出身的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在2005年至2015年其兄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担任斯里兰卡总统期间，担任国防部常务秘书。一个强人会落到这般田地，实出人意料。但也证明了一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来也有些不幸，拉贾帕克萨在2019年出任总统不久，世界就暴发了冠病疫情，使兰卡经济遭受惨重打击，今年2月乌克兰战争爆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7月6日兰卡政府宣布国家破产，两天后示威群众涌入总统官邸。打虎英雄穷途末路，只好出逃。示威群众进入总统官邸后所上演的一幕，也让世人看傻了眼。他们欢呼雀跃，有的跳进泳池游泳，有的在沙发上拍照留念，有的轮流体验跑步机等健身设备……原本保卫森严的总统府，成了民众嬉戏的乐园。总统既已威严扫地，总统府也神圣不再。
兰卡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西方和一些印度媒体大肆渲染的是所谓的中国债务陷阱。但事实并非如此。该国债务有一半是国家多年来通过发行债券，在公开市场上借贷积累下来的。欠中国和日本的债务只各占总数约10%，其他则是来自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的借贷。从1960年代到2018年，兰卡总共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借贷了不下16次。
兰卡真正的问题，是从独立伊始，政治就乱了套，本栏之前对此已有讨论，这里不再赘述。兰卡在独立之初，是亚洲一颗明珠，经济远在新加坡之上，现在搞到财政破产，拉贾帕克萨把责任全推给在他之前的历任政府，其实他本人也难辞其咎。
据报道，他在抵达新加坡后，连夜写了一封辞职信，并于当晚就由班机送回国内。信中说，他已采取“一切可能步骤”，避免国家陷入严重危机。他把国家当前面临的财政危机，归咎于他担任总统之前多年的经济管理不当，加上冠病大流行，两年多来国际游客暴跌、出国打工族的汇款收入也大减。
就好像小学生考试不及格，或运动员输了比赛常说的：“我已经尽力了！”作为一个治国者也如此推诿责任，委实有点可笑。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受到疫情影响，却不见得都宣布破产。这就是斯里兰卡的民主悲剧，从一开始就误入歧途，到现在70多年了，人民还在受折腾，也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也许，兰卡人不能把全部责任都怪到政客头上，他们本身也必须反省反省了。
就以2019年的总统选举为例。那个时候，斯国财政已是命若游丝，但民众仍然经不起民粹主义的诱惑。那年的4月21日早上，正当基督教徒准备庆祝复活节的时候，首都科伦坡和其他好几个地方的豪华酒店和教堂，突然发生一连串恐怖炸弹袭击，造成200多人死亡，包括好些外来游客。事后，伊斯兰国组织宣称，炸弹恐袭是他们干的。这顿时加剧了原本就已不很和谐的多数佛教徒和少数回教徒之间的矛盾。
那时执政的是现在的反对党。年底总统选举时，拉贾帕克萨发表的政纲，向选民许下了惊人承诺，除了说要给人民一个能确保安全稳定的政府，也声称一旦当选，任内每年将要争取6.5%的经济增长率。更荒谬的是，尽管国库空虚，赤字高企，债台高筑，他却许诺一旦当选将全面减税，包括要把15%的增值税（类似消费税）减低到8%。这等于要一口气把税率减半。
一般选民当然很高兴，他们热烈支持拉贾帕克萨，让他顺利登上总统宝座。这就是斯里兰卡破产的开始。国家财政主要靠税收，但有哪个选民不喜欢看到政府减税？如果现在新加坡政府宣布把消费税从7%减到3%，相信同样会得到民众热烈欢迎。问题是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如果减税这么容易，为何世界各国都反其道而行，一路调高消费税，有者甚至已高达20%。如果减税这么简单，新加坡政府也没必要煞费苦心，要把消费税逐步调高至9%。为何要做选民不喜欢的事呢？
讽刺的是，拉贾帕克萨讨好了选民，风光上台，很快就黯然下台。如果他当初能拿出政治家本色，说服人民咬紧牙根，共克时艰，同时整顿财政，调整税赋，并着力于吸引外资，振兴经济，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兰卡也可能就不必走到破产这一步，他本人则可能就不必仓皇辞国了。当然，政治是残酷的，没有如果。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如果现在新加坡政府宣布把消费税从7%减到3%，相信同样会得到民众热烈欢迎。问题是，这么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