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急剧变化的俄罗斯大周边
俄乌战争的爆发,是俄罗斯重塑周边地缘政治空间的冒进行动。乌克兰已经成为俄罗斯的泥潭,俄罗斯周边形势已经发生重大的逆转,20年来,俄罗斯重塑苏联空间的成果将一夜归零。俄乌战争的内爆性将带来欧亚大陆地缘政治的裂变与重组。
笔者在战争爆发之初曾提及,这将是一场小号版的19世纪克里米亚战争。历史未必会重演,但是现实之人受历史牵绊。从普京总统到俄罗斯的外交与战略界,痴迷于俄罗斯帝国的辉煌历史,同时也纠结于俄罗斯当下的局促,历史的荣光与现实的逼仄撕扯着俄罗斯精英。俄乌战争,是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战争,也是俄罗斯帝国的“内部纷争”,甚至是帝国中心的一场内战。战争如同一场地震,地震波会波及很远,造成不同程度的破坏。
首先,俄乌战争的“迷雾”与意外,逆转了俄乌两国的军事形象以及战后地位,俄罗斯从世界第二军事大国的神坛跌落。俄罗斯20年来依靠频繁的战争,稳住了阵脚,建立对周边乃至全球的军事和战略威慑力,这是俄罗斯不断追求世界大国地位的唯一支柱。从车臣战争到俄格战争,再到叙利亚战争、乌东战争,俄罗斯在环黑海地区频频用兵,见缝插针的“小战争”,极大扩展了俄罗斯的威慑力。
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开战后三天左右,世界舆论中的恐俄情绪集中爆发,多数舆论认为,俄军将在数小时内占领基辅,一个月以后,俄军从基辅无功而返。俄罗斯依靠军队以及部分先进武器装备建立起来的军事威慑大为消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俄罗斯先进的战机、坦克、防空系统被频频摧毁,未来俄制武器的出口将大大缩水,有些国家甚至已经开始“退单”。
其次,俄乌战争是两个东斯拉夫兄弟国家之间的战争。既然俄罗斯将乌克兰视为精神、文化共同体的一部分,为何又大打出手呢?俄罗斯并没有将乌克兰视为平等的主权国家,而是否定了乌克兰的国家地位和主权。在俄罗斯的战略视野中,白罗斯和乌克兰是俄罗斯的“小兄弟”,是俄罗斯帝国的核心之部分。
通过俄白联盟国家文件,白罗斯基本回到了俄罗斯的怀抱,俄军从白罗斯进攻乌克兰,便是例证,但是白罗斯至今没有参与其中,可见白罗斯并非甘当小弟。
俄乌战争失败会让白罗斯离心
乌克兰谋求加入西方的努力被俄罗斯视为“背叛”,由此引起俄罗斯的愤怒和报复。俄乌战争是俄罗斯整合东斯拉夫核心区的冒险之举,如果失败,不仅会失去乌克兰,也会让白罗斯产生更强的离心倾向。
最后,俄乌战争的僵局是俄罗斯重构权力的“冲高回落”,作为次核心区的中亚地区,已经表现出比较明显的自立倾向。哈萨克斯坦在1月初政局动荡,俄罗斯以集安条约组织的名义出兵干预,帮助托卡耶夫稳定了局势。
俄乌战争的爆发及其僵局,为哈萨克斯坦提供了摆脱俄罗斯的良机,托卡耶夫加速了国内政治改革的进程,同时强化与美国的战略联系,拒绝承认顿巴斯的两个共和国,在国际舞台上与俄罗斯拉开距离。可以看到,俄军在周边塑造的军事威慑力及其控制体系,因乌克兰战场的僵局而大为退潮。
俄乌战争带来的一个深层次后果,是俄罗斯国家身份的迷失,普京回顾的是俄罗斯帝国的辉煌历史,外交与战略界精英为俄罗斯寻找的是超越主权国家、文明等传统概念的身份,比如“大欧亚文明”“欧亚主义”等等,这些概念难以与当下的国际秩序兼容。
莫斯科卡耐基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甚至哀叹说,俄罗斯现在抛弃了彼得大帝的部分遗产,这一传统持续了300年,也就是要融入欧洲的渴望和努力。俄罗斯梦想建立一个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欧亚体系,俄乌战争将在俄乌之间划出一道硬边界,俄罗斯将在未来比较长时间被驱离欧洲。
俄乌战争爆发之后,北约被激活,欧洲国家被惊醒,冷战后日趋松散的西方阵营空前团结起来。德国重新武装,大幅度提高了军费开支;芬兰、瑞典等中立国谋求加入北约,对于普京的威胁,芬兰总理声言让俄军放马过来;北约在波兰、罗马尼亚等东翼国家派驻常驻力量,在波兰等国部署战略武器系统。在布查事件之后,欧美以及北约态度反转,打破常规,向乌克兰持续军援重型武器,甚至提供最先进的武器。欧洲军援大大改变了俄乌的力量对比。
与克里米亚战争的后果类似,俄国在战后丧失了从拿破仑战争、针对1848年革命所积累起来的军事威慑力,直到普法战争后,德国与俄国结盟,俄国才就势回到欧洲体系。可以预想,在俄乌战争后,欧盟将进一步扩大,吸纳乌克兰入盟,乌克兰将成为欧洲的“桥头堡”,俄乌边界也将成为欧俄之间的“硬边界”。
克里米亚战争后,俄罗斯帝国扩张的方向转向东方的亚洲大陆。俄乌战争后,俄罗斯将不得不再次转向东方。但是与19世纪中期不同的是,亚洲已经发生巨变,中亚地区已经建立起主权国家体系,东亚地区已成为世界经济增长中心,俄罗斯与亚洲国家之间已无军事、经济的优势,而是相反。
亚洲领土是昔日俄罗斯帝国的边疆,也是俄罗斯的回旋空间。俄乌战争之后,俄罗斯面临的首要挑战是如何整合高加索、亚洲大陆的边疆地区,寻找在西方制裁之外与亚洲等国家合作的机会。
作者是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教授
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