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泮：加强专业金融监管 事不宜迟

财经透视

2015年5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提出了“金融过度”（too much finance）现象。它督促决策者要关注一国金融发展的速度与水平，因为金融发展过度反而会对经济增长不利。原因包括信贷过度扩张将导致宏观经济高杠杆化；加速经济周期并放大经济不稳定性；造成资源错配如金融空转、投机活动猖獗、过多人力资源追捧金融业；忽略生产型行业；超大金融业容易滋生高管贪婪寻租等道德风险。报告也指出，良好的企业治理与及时审慎的监管，能确保金融市场合理健康的发展。

根据笔者在新加坡的金融监管实践经验，除了提供金融发展所需要的各项硬件和软件设施之外，一国的金融监管政策是促进良好金融市场发展的关键所在。只有在金融发展与金融监管之间取得良好适度的平衡，兼顾创新与安全，金融业的创新发展才能发挥应有的正能量，扎实地为实体经济服务。

专业市场化监管的重要性

中国的金融市场需要市场经济的无形之手，但更需要专业市场化监管的有形之手，以促进到位、适度、精准监管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以引导市场专业领域健康的创新，同时确保市场稳健有序合理的发展。中国过去缺乏及时到位监管的P2P平台，操作人卷钱跑路、理财产品造成的金融空转，和近几年来宏观经济杠杆高企与资本无序扩张，显露了“金融过度”的一些迹象。

但要取得金融发展与金融监管之间的平衡，知易行难。除了行政管理之外，在这个分工越来越细致、越专业的金融业，和金融科技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很需要具有创新思维和了解市场发展的专业监管人才，才能紧跟市场的发展，拿捏好金融发展与金融监管之间的平衡。

20世纪90年代墨西哥、巴西与亚洲金融危机后，国际金融监管进行改革，重点转向协调安全与效率的关系，讲究金融发展与风险管理并重，之前的“合规导向”（compliance-based）监管被视为必要但不充足，因而“风险导向”（risk-based）监管理念崛起。

简言之，“风险导向”监管注重监管人员的专业知识与能力，以便清楚识别与了解金融机构与金融市场的业务活动所承担的风险，并专业判断它们是否有健全的治理，足够的风险管理与内部控制的措施以防范和控制风险，促进规范稳健有序的市场发展。

具有实战经验的专业监管人员熟悉商业手段与伎俩，能盯着金融中介不健康不规则的操作，掌握市场脉搏，及时发现并采用巿场化方法，解决萌芽期的问题如不公平不规范的市场运作，不让问题如垄断的形成，随时间流逝而放大与固化，到那时诉诸严厉的行政指令铲除问题的成本将更大，对社会冲击将更剧烈。

基于业务活动及其带来的风险的监管，也体现在新兴的金融科技领域。由于不同的技术会带来不同的主要风险，须要专业监管人员来识别与判断风险所在，以区别监管重点，不适合行政指令“一刀切”的监管方式。比如支付型数码代币侧重于身份问题与洗钱和恐怖融资风险，众筹或P2P侧重于投资者保护和中介职业操守问题，而大数据和数据共享侧重于网络安全和个人隐私问题等。

再来，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快速发展时代，技术会在很短时间内更新迭代，要及时跟进技术发展，我们需要专业监管人员和科技创新企业家形成伙伴关系，密切交流甚至一起共事与创新，在技术、行业和政策方面及时把握全球趋势，以便在确保安全的同时，发挥政府与监管机构具有创新性与前瞻性的法规和监管条例的相对优势，兼顾创新与安全，争取在剧烈的国际市场竞争里出位。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推出的“监管沙盒”“沙盒快车”和拟议中的“沙盒+“（Sandbox Plus）就是很好的例子。

培养与留住专业监管人才

然而，在这个金融与科技专业人才缺乏，竞争异常剧烈的人才市场，监管机构又如何能招聘、培养与留住懂得发展，具有创新思维，又了解金融科技、市场与金融风险的专业人才呢？

首先须要在顶层制度设计着手。有别于一些国家由政府集中招募人才，包括金融监管机构的行政与管理人员的做法，作为国会通过《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法令》下成立的法定机构，金管局享有包括财政的运作自主权，开销自负，不靠财政部拨款。这就赋予金管局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灵活性，能够制定具有足够吸引力的激励机制，以引进和留住备受市场追捧的有金融实战经验的专业与技术人才。

还有，金管局执行具有创意的“旋转门式”重新招聘制度，欢迎优秀监管人员到金融市场江湖历练，吸取了最前沿的金融技术与经验，然后重返金管局服务，及时更新和提升专业市场化监管能力。

在丰富监管能力方面，金管局在体制上的另一优势是其身兼两个要职。在1998年修改法令后，金管局除了原有的金融监管职能外，也负责金融发展职能。金融发展职能要求金管局的相关发展部门执行人员要开拓国际视野，了解全球金融市场最新的发展趋势，吸取前沿的金融与金融科技的专业知识，以便开拓崭新金融服务领域，向国际金融机构推介新加坡，并招揽国际金融专才。这些宝贵的金融发展经验与资源，无疑可加强金融监管部门对金融市场与产品最新发展的认识，丰富监管的专业知识与方法。

在人才资源管理方面，除了行政管理的通才之外，金融监管机构有必要同样注重专才、专业与技术人才的培养与留任。这包括赋予专才足够的权力与工作范畴，创造中高级的专才管理与领导职位，开拓专才的事业发展道路（specialist career track）规划，创造机会发挥专才对其专业的热忱，如领导同济小组（peer group leader）分享专业心得，为监管政策的制定提供专业咨询，或代表机构出席国际金融监管专业会议等等。

为了加强不同金融监管与金融发展部门甚至与中央银行之间的知识分享与密切合作，可以考虑创设内部的金融管理学院，开办全方位课程，内容包括不同的金融监管领域，如关注整体金融稳定的宏观审慎监管，关注金融机构健全性的微观审慎监管，关注金融市场行为或消费者保护的市场行为监管，中央银行的职能，以及关于金融市场的运作、金融机构的业务、金融产品与技巧等等。

这些课程对于负责不同监管领域的部门、央行，以及通才与专才人员之间的互相学习与了解，促进跨界思想交流与融合，以及校准金融发展与金融监管之间的平衡，会有很大的帮助。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客座教授

李白金融学院院长

原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学院院长

中国的金融市场需要市场经济的无形之手，但更需要专业市场化监管的有形之手，以促进到位、适度、精准监管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以引导市场专业领域健康的创新，同时确保市场稳健有序合理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