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东亚的鱿鱼游戏经济

李根

网飞（Netflix）上的一部韩国反乌托邦电视连续剧《鱿鱼游戏》，已经成为全球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之一。与夺得202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寄生上流》一样，《鱿鱼游戏》凸显了韩国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而这种状况目前也存在于许多，甚至是大多数的发达经济体之中。

韩国受到这种不平等状况的困扰似乎令人费解，因为该国以往的高增长和低不平等状况是“东亚奇迹”的核心。在1960年至1990年期间，该地区的经济印证了所谓的库兹涅茨假说（Kuznets hypothesis），即工业化国家的经济增长起初会加剧不平等，但这种状况会在随后的持续扩张中得到改善。然而，这种平等化增长，在21世纪初，甚至更早之前就停止了。

今时今日的韩国资本主义制度似乎变得更加邪恶了，这或许是因为它一直在向自由的盎格鲁—撒克逊模式靠拢；而后者则与投资疲软、增长缓慢和高度不平等相关。事实上，近期数据显示，韩国和日本都在倒向盎格鲁—撒克逊阵营。例如，在全球范围内，收入最高的10%人群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有所增加，但在美国和东亚却尤为显著。在2010年代，美国的比率最高，超过45%，紧随其后的就是韩国（45%）和日本（40%）。

世界不平等实验室发布的《2022年世界不平等报告》进一步支持了这一趋同论。该报告显示，韩国的人均收入（按购买力平价计）为3万3000欧元（约5万新元），与英国（3万2700欧元）相近，比法国（3万6300欧元）略低，高于意大利（2万9100欧元）或日本（3万零500欧元）。

但是，在收入不平等方面，韩国收入最高的10%人群的平均收入，是收入最低的50%人群的14倍，这一数字与美国（17）或日本（13）相近，而与意大利（8）、法国（7）和瑞典（6）相去甚远。

此外，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在过去20年中逐渐减速，走上了日本的老路。在经历了1980和1990年代每年6%至7%的扩张后，韩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在2000年代初降至约5%，然后在末期降至3.7%，2010年代初为3.4%，末期进一步跌到2.8%。我的同事金世稷（Se-Jik Kim）甚至提出了一个“定律”，即韩国的潜在GDP增长率每五年就会下降一个百分点。

金融化推动东亚经济体向美国模式靠拢

是什么推动东亚经济体向美国模式靠拢？答案之一可能是金融化，这是美国资本主义长期以来的一个主要特征，即金融部门占GDP的比重不断上升，股息支付超过了企业利润的再投资额。

自从韩国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将金融化作为换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救助的其中一项条件后，该国的经济模式就开始逐步向美式股东资本主义倾斜。韩国最初的改革之一是彻底开放金融市场，取消了股票回购禁令，并鼓励更多的股息支付。这与东亚地区保留利润再投资的传统做法背道而驰。

结果，投资在韩国GDP中所占的份额自此以后下降了五个百分点，国内增长和新增就业岗位也跟着减少。与此同时，外国投资者持有的韩国股票份额从1990年代中期的不到5%，跃升至2000年代初的约40%。

虽然许多人长期以来将低股息支付，视为在韩国企业估值“打折”的原因之一，但三星等韩国头部企业现在正效仿美国的做法，向股东支付约40%的净利润。2017年，三星开始按季度而不是按年派发股息，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因为每年派发股息，曾被视为东亚资本主义优于盎格鲁—撒克逊短期主义的一个优点。

但是，东亚资本主义现在须要挽回这种失衡局面。在这方面，政策制定者可以向已经启动多项改革，以遏制股东资本主义负面影响的欧洲学习。例如，在2015年，欧洲议会就颁布了多项公司治理改革方案，允许欧盟企业给予持股超过两年的股东更多投票权或支付更多股息。

同样，美国也允许新上市的公司发行赋予其创始人特殊投票权的双重股权。这使得包括谷歌和面簿在内的许多高科技企业，能够从长期管理的视角展开运营，并积极推进创新项目。

这些好处也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何韩国电子商务平台Coupang在今年早些时候，决定登陆纽约证券交易所而非本国的科斯达克（KOSDAQ）。为此，韩国国会终于有望通过一项拖延已久的法案，允许初创企业或中小企业——但不包括大企业或财阀——发行双重股权类股票。

东亚国家应当将冠病危机视为一个遏制金融化和恢复其制造业实力，以重塑其经济的契机，因为正是这一点在过去带来了高增长和更大的公平。但是，该地区的经济体不应简单地回到过去，而应采纳一种混合模式，里头涵盖了股东和利益相关者模式的一些要素。这样的改革也与全球采用、韩国企业界大力支持的各项环境、社会和治理原则相一致。

虽然东亚向盎格鲁—撒克逊资本主义的靠拢看似令人震惊，但数据不会说谎。不过，通过采取正确的措施，政策制定者可以帮助确保该地区的经济前景，比最近屏幕上所显示的更加光明。

作者Keun Lee是韩国总统国家经济顾问 委员会副主席，首尔大学经济学特聘教授

英文原题：East Asia's Squid Game Econom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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