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森：新三国演义启示录

新加坡将在2025年迎来大选，在新形势下的选举更难以预测，几个百分点的选票流失，就可能导致选区易主，只要丢掉数个集选区，就将是数位内阁部长的流失；缺乏优秀政治人才的弱势政府，将成为狮城不可承受之重。

李显龙资政今年9月与退休国会议员相聚时，引用《三国演义》开篇词：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如今2024年接近尾声，全球政局纷乱，让世人难以用“笑谈”两字去看待，却正符合《三国演义》开篇词后的第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混乱与分裂，将成为全球众多国家2025年伊始的政局定义词。

选举尘埃落定的美国，激烈选举导致的民意撕裂，没有丝毫愈合迹象，民主共和两党严重缺乏信任基础，使得美国出现两个政治中心：一个是现任总统拜登的白宫，另一个是候任总统特朗普在佛州的海湖庄园。拜登希望能在任期最后时刻巩固政治遗产，特朗普则摆出“否定前任，有仇必报”的掀翻桌子态度。拜登在卸任前给予儿子亨特“全面且无条件赦免”，正是双方毫无互信而产生的政治恶果之一。

拜登之前针对特朗普的多项刑事指控，以及自己儿子的数项罪行，都用“任何人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对外声明，来表现总统的政治高度，如今不顾自己的政治遗产，在全天下人面前食言，表面上是“总统也是一位普通父亲”的感性决定，深层焦虑却是担心特朗普上任后，会对亨特·拜登的报复性赶尽杀绝。延续这一思路，拜登与核心幕僚讨论后，决定先发制人，近日对可能成为特朗普报复目标的现任及前任公职人员，进行大规模全面减刑和赦免。

如果把混乱看成是一种政治病毒，这种病毒正蔓延到全球多个国家。在东北亚，韩国总统尹锡悦无预警地宣布全国紧急戒严，最后在全国民众及国会强烈反对下，成为一部只持续六小时的“首尔之冬”闹剧，尹锡悦遭到弹劾及可能的法律追究后果。在欧洲，法国总统马克龙同样迎来政治危机，他任命的中间派政府总理巴尼耶还没有当满100天，就因为没有通过国会信任动议而导致政府倒台，创造现代法国最短总理任期的纪录。

表面上看，美法韩三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不幸，但如果理性分析，就会发现政治乱源的共通之处：三国领导人都是有着鲜明个性的政治人物，自命不凡，也有着希望改变国家甚至世界的远大抱负，却都面临执政基础薄弱的致命缺陷。特朗普2.0内阁基本以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派，以及海湖庄园大本营所在地的佛州派所构成，没有共和党传统派与建制派的加入，实质上相当于少数政府。

法国议会如今是三分天下，马克龙领导的中间派联盟，在最近的选举中失去国会第一大党地位，不得不组建中间偏左的脆弱政府，在极右翼与极左翼的强力反对下，马克龙接下来的两年任期将陷入跛脚总统困境。

在韩国，总计300席的国会里，尹锡悦的执政联盟在今年4月的选举中惨败，只剩108席，导致反对党联盟频频使用议席优势，弹劾政府阁员及调查总统夫人弊案。尹锡悦在政府的强力部门完全使用“校友团”，国防部长及军队首长都是自己的学长与学弟。他就是在新上任防长的怂恿下，一时冲动宣布戒严，却又根本没有周详计划，导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执政基础薄弱，政治领袖不得不推行剑走偏锋的政策，以迎合本身支持者的民粹要求；内阁成员选才来源狭窄，无法照顾到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利益；少数政府内部更容易形成抱团取暖的同温层，政治领袖虽然拥有绝对权威，却因听不到建设性的反对意见，而容易冲动做出错误的政治决策。

从广泛的选民基础分析，各国选举民调失准，意外频频，选出少数政府、悬峙议会，导致社会发展停滞甚至倒退，根源之一是网络时代与社交媒体已经重塑选举生态。《牛津英语大辞典》将“大脑腐蚀”（Brain Rot）选为今年代表词，意思是不知节制地使用社交网络，逃避思考，浏览不重要或无意义的内容。迥异于传统媒体，社交媒体能够通过算法推荐，让受众只接触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及观点，由此所形成的信息茧房与认知偏差，容易让偏激受众误以为自己就是“社会主流”，因此更不愿意聆听与接受反对意见。

新加坡将在2025年迎来大选，李显龙与黄循财总理近期都表达执政党强烈的危机感，因为在新形势下的选举更难以预测，几个百分点的选票流失，就可能导致选区易主。在只有当选议员才能进入政府内阁的政治制度下，只要丢掉数个集选区，就将是数位内阁部长的流失；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缺乏优秀政治人才的弱势政府，将成为狮城不可承受之重。作为新加坡国民，我们必须在下一届大选来临之前理性思考：作为缺乏自然资源与地理幅员的小国，我们有没有在政治上容错与纠错的空间？

面对社交媒体与自媒体的资讯冲击，本地主流媒体要脱颖而出，必须继续勇于呈现不同阶层群体的利益诉求，勇于监督政府并提出建设性意见，鼓励多元声音并维护多元价值。唯有如此，才能成为新加坡社会舆论的防护堤，以及国民真实舆情的试金石，帮助新加坡实现永续的稳定、繁荣、发展的国家愿景。

作者是亚太区域企业集团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