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锐：穿越死亡幽谷 留下不朽跫音

琼瑶、刘家昌、中山美穗三人大红大紫有时，大名大利有时，大起大落有时，大喜大悲有时，他们从璀璨的一生到穿越死亡的幽谷，为我们留下的未必是足以大彻大悟的启示，却肯定是艺术不死的感动和启迪吧。

近日从影视和娱乐业接连传来噩耗：都是盛极一时的大名人，也都曾被丑闻缠身形象大跌，回想他们一生，委实令人唏嘘无限。

先是被誉为“音乐教父”的刘家昌于12月2日因癌症病逝。刘家昌乃闻名遐迩的台湾流行音乐词曲作家、音乐制作人、歌手、电影导演、演员等，生前创作无数，可说纵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中华娱乐圈。

他不仅为许多歌手创作金曲，代表作就有邓丽君的《独上西楼》、甄妮的《誓言》、凤飞飞的《有真情有活力》、欧阳菲菲的《向往》、刘文正的《诺言》、费玉清的《晚安曲》等，同时也多与琼瑶合作，为琼瑶的电影写主题曲、插曲和配乐，电影同名主题曲《月满西楼》《梅花》《一帘幽梦》《庭院深深》更广为传唱至今。如是，回顾他的成就确实令人惊叹不已：刘家昌在60年的音乐创作中创作2500多首作品，培养出多名1970年代知名歌手，甚至还执导过100多部电影，多次荣获金马奖、乐坛音乐奖项、特别贡献奖、终身成就奖等。

在1970年代初的新加坡，成长的我们在还不知道刘家昌的名字之前，就已经对他的电影和歌曲耳熟能详。当时居住在岛国第一个卫星市镇女皇镇最早的组屋，总是在楼下店屋的五脚基前，与左邻右舍的孩童游戏，什么独脚龙One-leg、弹珠GoLi，甚至我还曾“发起”儿童版的“斗歌竞艺”——以公共石凳为舞台，每人限唱一首流行歌曲。结果，大家唱的大多是刘家昌的歌，你可以想象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爱的小不点，唱《梅兰梅兰我爱你》的“你像梅花的年年绿／看到了梅兰就想到你”，还没有往事可言就唱《往事只能回味》的“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还有莫名被激励的《海鸥》的“飞的越高／看的越远／它在找寻理想”等等。后来家境好些，我们还会到玛格烈通道的金都与金城戏院看戏，还是有刘家昌执导的抗日爱国电影《我是中国人》等。这些歌曲、歌词和电影，竟在潜移默化中刺激了10来岁的我们对旋律的敏感、文字的初涉、文学的向往、电影的幻想，甚至家国民族的情怀。

然而命运似乎又是残酷的：它给你一些，又拿走一些。音乐创作与商场皆得意的刘家昌，却在家庭生活上多有波折，经历离婚再婚，近年来与妻子甄珍、儿子纠纷不断，更指控妻子争夺财产，三人在社媒上多次互斥，完全撕破脸皮不顾情面，引发舆论哗然。不管孰是孰非，到底是全心付出事业自有代价，树大亦招风？还是围观者可以喝彩也可能喝倒彩？随着刘家昌的离世，一切的纷扰将随风而逝，留下来的慢慢就剩下贯彻好作品的初心、不朽的艺术，传世的音符、词曲和电影了。

12月4日，台湾知名作家、编剧、作词人琼瑶在家中轻生，终年86岁。她九岁便发表第一篇小说《可怜的小青》，25岁于《皇冠》杂志发表《窗外》正式出道。在我成长的1970年代，琼瑶的小说已经领导市场地进行影视化——翻拍成电影和电视剧，也推出主题曲专辑等等，几乎是一人为主的爱情文艺产业链和软实力的扩张，版图囊括海内外凡有华人处。其后的几十年，包括《还珠格格》三部曲、《庭院深深》《几度夕阳红》和《烟雨濛濛》等影视作品，不知风靡几代织梦男女。

结果，不仅在活着的时候为天下读者书写，即便在死的时候，琼瑶继续在遗书里头昭告天下：“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打击，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练’，希望你们经得起磨练，像我一样，活到八十六、七岁，体力不支时，再来选择如何面对死亡。”此时，她生前的名利富贵、作品与生活中第三者的牵连、著作版权纠葛、离婚再婚、家庭纷扰等似乎都不再重要了；甚至她个人选择的离开方式——后世仍在社交平台上置喙、辩驳是懦弱还是勇敢之举——似乎也都不再重要了。或许更重要的是她真正活过，也用生命凝练出的文字，伴随我们几代人成长过，也度过再也无法回头的青涩岁月——把眼界放远放长，这些活着的时候的深谷，反而更能反衬出永恒艺术的顶峰。

中山美穗为哈日一代召唤永恒之凄美

12月6日，日本著名演员，曾有“日本第一美女”的中山美穗在东京涩谷区的家中被发现意外死亡，终年54岁。1970年出生于东京的中山美穗，可说是与我们曾经哈日的一代人一起成长的。

1995年，中山美穗主演的电影《情书》更是这一代纯爱电影的经典，甚至最高峰，而她就是永恒的纯爱女神。一个简单的暗恋故事，渡边博子（中山美穗饰）参加未婚夫藤井树（柏原崇饰）的追悼会后，寄了封信给天国的他，没想到收到回信，竟是未婚夫中学同班同名女孩。后续长相一样的二女子通过书信一一揭开男孩通过在借书卡上写满“藤井树“的名字，以表示暗恋女同学的秘密。电影中最经典的是博子一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对着未婚夫登山失事的山峰拼劲呐喊：“お元気ですか？私は 元気です（你好吗？我很好）”——当这纯情，却也最残酷的一幕，如浪撞上青春激情的悬崖，那所有的同理情感、对爱情的憧憬即刻决堤，甚至泛滥。最优雅绝美的中山美穗用最简单含蓄的问候，代我们召唤永恒的爱情与思念之凄美。

近30年后，我再次边重看《情书》边写这段文字。此时我们已经太轻易可在网络上观看大多影视，随时随地获取信息，几乎没有人写信寄信收信，甚至没有图书馆再用借书卡了，可中山美穗最质朴的情书，最原始的“お元気ですか“仍然在灵魂深处发光发热。这当然因为中山夺得最优秀女主角赏的精湛表演，也因为作家和导演岩井俊二的小说原著《情书》的文字魅力。后来随着90年代台湾新马韩哈日现象如日中天，中山美穗简直成为女神，我们从录影带到光碟不断地收集她的影集，如1998年她与木村拓哉主演的《神秘的森林》堪称悬疑剧经典，情节出人意料却入人意中、破案节奏、画面配乐等当年堪称炉火纯青。又如她与丰川悦司合演的《恋爱故事》，把编辑与作家之间的浪漫爱情诠释得丝丝入扣，成为那个年代我们废寝忘食的哈日经典。

比起剧情，中山美穗的情感跌宕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曾与多位男星交往，婚姻之路中曾闪婚、曾被曝拋夫棄子、又爆出家暴传闻，多次醉爆街頭，形象大幅受损。但她总能一次次转型再出发，从早年的模特儿到歌手，从偶像派到实力派，从清纯到成熟，从玉女到大胆大尺度，从单亲母亲演到不伦人妻，精湛的演技诠释复杂的内心戏，甚至还加上作曲与填词，不断的重塑自我，开创新可能，结果是她的始终屹立不倒。但最后在浴室的意外，却让一生戛然而止，我们即便近年已经不追日不追她了，仍然是完全的手足无措——对一个灿烂奔放、活出自我、演出角色真我的演员的深深不舍。

各隔一日而逝，三人大红大紫有时，大名大利有时，大起大落有时，大喜大悲有时，他们从璀璨的一生到穿越死亡的幽谷，为我们留下的未必是足以大彻大悟的启示，却肯定是艺术不死的感动和启迪吧。

（作者从事语文教学与本地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