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燕菁：不为赢而打的球

弹指一挥间，孩子从襁褓里的宝宝长到13岁。我从抱都不会抱到现在习惯了妈妈的角色，始终觉得当妈妈是一门难修的课。

孩子在幼儿园小班，晚上睡觉我们一般开半个小时冷气就关掉。有一次孩子坚持要继续开，孩子爸爸那天很奔波，晚上有点感冒，我就把冷气关了。孩子一直哭闹要开。哄到12点半，大家都十分疲乏，他依然精力十足。我轻声跟他说，再这样妈妈只好打你了，打你是最糟糕的解决办法，但我不能让爸爸陪你不休息，爸爸得早起上班。他听不进去，我就打了他几下。孩子终于消停，趴在妈妈身上小声抽泣着入梦。半夜里摸一下他，发现衣服都汗湿了，我这才知道他一直要开冷气是因为确实感觉很热，并非无理取闹，他只是太小而不懂表达自己。第二天我郑重向他道歉，他不明白什么叫道歉，也不会说没关系，但他明白妈妈在意他，用小手圈着妈妈的脖子，把脸埋在妈妈颈窝里撒娇。

孩子上了幼儿园大班，看见商场里有小火车可以坐，一开火车就会有叮叮当当的响声，非常吸引孩子。我们觉得坐一分钟就6元太不划算，跟他说买一个新玩具，可以玩很长时间。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摆出陈旧的那套父母架势，坚持带他去买新玩具，不坐小火车。好些年过去，谁都不记得我们给他买了什么玩具，只记得作为父母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让他觉得扫兴。后面他开始上小学中学，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长大了也不坐小火车了，那一分钟无忧无虑的快乐找不回来了。

小学三年级时，孩子在商场看见一位父亲责骂儿子。孩子说妈妈以前也是这样。我说没有啊。他坚持说有。过了好一会，我才慢慢从回忆的角落捡起这事。那次五岁的他在商场疯跑，商场在做母婴用品特卖，到处都是孕妇，我很害怕他撞到孕妇造成悲剧。提醒了几次他都照旧，我就严厉批评他。我呼出一口气，蹲下来让视线低于孩子，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妈妈当时确实做得不好伤到你心，可妈妈已经好声好气提醒你几次你不听，妈妈怕酿成悲剧才会出此下策。以后妈妈多注意场合，你也要约束好自己的行为。”心结解开，我们都上了一课。我告诉孩子，以后心里为一件事不舒服要尽早告诉妈妈，不能憋在心里好几年。孩子点点头笑了。

五年级时，班主任打电话说孩子在学校犯错了。下午他放学回来，眼红红低着头不看我。往常是人在走廊还没开门就喊妈妈，迫不及待讲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今天恰恰相反，只是沉默，像无风的海平面里暗潮涌动。我跟他并排坐在他床边看着窗外的树，柔柔说起我自己小时候曾犯的错，产生了怎样的后果，现在回头看又该怎样看待。孩子听着听着趴在我腿上哭了起来。他说今天在学校惹事了，我说妈妈知道，但比起妈妈小时候惹的事，你不算太糟糕，妈妈知道你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孩子一个劲地点头，抱妈妈抱得更紧。

不须要说教责骂，让事情软着陆，他已经吸取了教训。如果我大声责骂，说那句经典的“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你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反而是在地上划了一条楚河汉界，把他孤独地放在对立面。当他觉得连最亲近的妈妈也把他摆在一个审判台上的时候，当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不被理解的时候，他会竖起一身的锋芒，想反驳、想推卸责任去保护自己，教育效果反而会差。

孩子上六年级，有一天说想打羽毛球。当时下着大雨，不能像往常那样去家附近的空地打。家长也许会说：“下大雨不要出门了，一大堆名校试卷还没做。小六这一年很关键，你怎么整天就只想着玩？”那样孩子会觉得扫兴，次数多了，会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热情。于是，我还是带他下去，就在楼下不淋雨的地方打。空间不大，还不时有风把雨吹过来，这球打得并不酣畅淋漓，但孩子很开心。回家时他突然说，妈妈谢谢你带我去打球，我等会就做名校试卷。因为妈妈没有让他失望，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让妈妈失望。

孩子今年上中一，外婆过来小住，每天孩子都缠着外婆陪他打乒乓球，每次都嘻嘻哈哈说又输给外婆了，外婆宝刀未老。外婆听了笑成一朵花。

我很疑惑，因为我知道孩子球打得不错。我偷偷问他，你是真的输给外婆？他说当然不是，打球不是为了赢。外婆好不容易来一趟，要让她老人家高兴。那为什么不干脆不和外婆打球，就不需要让了。孩子说，我要让外婆知道她是被需要的，外婆就会有满足感，就不会寂寞了。

原来每天晚上我给孩子讲的睡前故事，并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原来孩子本性里的善早就生根发芽。几年前，那个瘪着嘴怪妈妈在商场批评他的孩子一下子长大，知道疼爱长辈，知道人生不必处处要强，知道给对方所需要的东西。将来孩子会继续一天天快速长大愈加独立，对万物有自己的意见，闯荡未知的斑斓世界。这“不为赢而打的球”让我坚信，他有能力披荆斩棘克服各种困境。愿我能和他一同经历，自省和成长。

作者是本地兼职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