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民：李显龙交棒与稳健型民主政治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将在5月15日正式将总理职务交棒予副总理黄循财。这也意味着李显龙将卸下担任20年的总理职务，新加坡迎来了新的总理和新的时代。

回顾李显龙担任总理的20年，新加坡的内政外交和社会状况，可以用“稳中前进”概括之。相对于李光耀带领新加坡人筚路蓝缕，从内忧外患中走过来，并在经济民生上成就斐然，李显龙率领新一代新加坡人巩固和发展了21世纪开端新加坡的成就，不仅让新加坡免于陷入中产阶级陷阱和走回头路，还更加繁荣富强了。在李显龙接棒时，新加坡已是发达经济体，此后却仍能长期保持较快增长，这颇为不易。

李显龙的成就不止于经济民生领域。在政治和民权上，相对于李光耀时期在内忧外患的背景下，采取非常措施和较严厉法令约束反对派，李显龙执政后，对待非执政党人士，明显趋于温和与宽容。吴作栋时期开启的政治改革，在李显龙时代得到保留和发展，公民有了更多表达自由。例如在芳林公园的政治异议表达，得到有效保障。政治反对派受限也更少，在国会选举中更具竞争力。

此外，在妇女、儿童、性少数（LGBT）、残障人等弱势群体权利方面，李显龙时代也取得明显进展。2022年，新加坡废止了男男性行为违法的禁令（虽然此前多年，新加坡对此已是不告不究状态）。新加坡在处理妇女、儿童、残障人的权利方面，不同于西方以公民运动的自下而上、较激进的方式去改变，更多的是通过官民沟通和顶层设计，在法律上以额外赋权和特别保护加以保障。如对于侵害缺乏抵抗能力的残障人行为，明确加重处罚。对于强奸女性的惩罚极重，往往判处13年及以上刑罚，有力吓阻了性犯罪。

这些成就都来之不易。当然，在熟知西方竞争性政治的一些人看来，新加坡的公民社会活力不足、政治多元性较差、独立的民间组织较少。

这些评价从一个侧面看有道理。但从另外的角度看，这恰恰体现了新加坡稳健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的有序性。

民主社会的根本目的

无论是民主政治还是公民社会，运作的根本目的，都应是为了人民的福祉，而非“为政治而政治”“为反对而反对”。无论欧美还是亚非拉，政治对抗比新加坡激烈的国家是大多数，但却没有几个比新加坡在民权民生上做得更好。相反，种种恶性政治竞争，拖累了公民权利的伸张和民生的改善，社会被撕裂。

新加坡无论在李光耀、吴作栋还是李显龙执政期间，都以可控和务实的民主政治，保障政治多元化的社会稳定、政治竞争的有序。正如一位前国会议员所说，“新加坡国会辩论的可贵，就是能够让人们在激烈的政治争执中保持理性”（大意如此）。不仅国会辩论，新加坡国家政治的底色，也是既多元竞争，又和平有序。

如前所述，李显龙时代在政治的多元和包容上，较之前取得更大进步。执政党并没有因为掌控权力，而对反对派穷追猛打。相反，从李光耀到李显龙，都为反对派预留了国会“非选区议员”席位，保障反对派在国会的存在和声音、对执政党的监督与鞭策。

面对在许多国家都很棘手的族群冲突问题，从李光耀时代到李显龙政府，通过一系列制度设计，包括国会集选区族群配额、各社区多族群混居、打击极端言论、对恐怖主义防患于未然等方式，成功保持了新加坡族群和谐与社会安定。这是非常不易的。从欧美到亚非拉，种族冲突乃至血腥内战随处可见，新加坡维持族群和谐的成就更加让人庆幸和敬佩。

民主多元与稳定有序之平衡

事实证明，新加坡这样的政治设计与模式，成功地在政治的民主多元与稳定有序间，取得了平衡（虽然略偏于稳定一些），是经济社会持续发展进步的政治基础。

在以前，笔者更青睐竞争和对抗性质的民主政治，非常支持在野势力和大众参与。但随着阅历增多，看到民粹主义带来的种种弊病，历史上许多国家／族群在内忧外患下国破家亡的悲剧，越发认识到安全与稳定的重要性。笔者也逐渐明白，如果经济民生没有长足发展，民主政治也是不稳定且低质低效的。

对于新加坡这样国土狭小，与周边国家主流族群身份颇有差别，自身也是多个族群共同构成的国家共同体，生存和稳定更是格外重要，保障生存本身就是新加坡第一要务。在这样的环境下，追逐民主政治的某些细枝末节，过于强调政治的竞争和多元，将物质和精力大量消耗在政治斗争中，显然是不明智乃至危险的。

从李光耀到吴作栋，再到李显龙，以及以黄循财等为代表的新一代执政者，选择稳定政治、繁荣经济、法治社会的路径，是最符合新加坡国情且已被实践检验是成功的。

本次总理交班，也体现了新加坡政治团队的稳定更新。再有能力、成就再大的领导人，也有年老和来到退休的时候。时代迅速变化发展，也须要与时代同期的新人接棒，让执政团队与时俱进、与时代同行。老一代领导人急流勇退，也是可保全节的最佳选择。权力的平稳交替，也是对权力垄断“说不”。

李显龙将担任国务资政，可以继续运用丰富的政治经验和影响力，让领导班子轮替更为稳定、新加坡的发展更有连续性。此前从李光耀到吴作栋、从吴作栋到李显龙，同样的交棒方式都取得成功，本次也不会例外。

这样的交班模式，不仅对新加坡是必要而可贵的，也值得世界许多国家参考和效仿。尤其对于既须要执政团队更新换代、与时俱进，又须要保障政权稳定性，及让退下来的人发挥余热的国家及领导人，新加坡模式颇值得参照。建立一个良性的权力交接机制，既利于国家民族，也利于领导人本身。

不仅交接班，新加坡的许多政治特色，都值得世界各国，尤其思想文化、历史传统类似的国家参照，以及根据自身国情加以改造后的部分仿效。稳健的民主、和平的竞争、理性的辩论，都是可贵的，也是这世界稀缺的。东亚儒家文明最有实现这些的社会文化条件，但也要各国执政者主动选择。希望新加坡的模式被更多国家的执政者、知识分子、人民大众所了解和借鉴。

作者是旅欧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