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生:“古稀之年”的北约往哪儿走?
今年4月4日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75岁生日。庆生前的3月7日,继芬兰之后,瑞典正式入盟,不仅宣告放弃秉持200多年的中立政策,也意味着北约成员国由当年的12个签字国,一跃而为32个,且大半是发达国家。瑞典送上的这份生日大礼包,加之北约与包括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哥伦比亚等亚太、拉美九国的“全球伙伴国”关系,无疑使它在当今众多的国际组织中鹤立鸡群、风头无两。
人生七十古来稀。照中国人的称谓,走过75个岁月的北约,算是古稀之年了。当年12个国家挥笔签字结盟时,是否曾对75年后的发展作出预判,人们不得而知,但古稀之年的北约下一步走向何方,却值得关注。
北约75年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法国总统戴高乐1966年宣布法国退出北约,同为北约成员国的希腊与土耳其之间理不清的恩怨情仇,美国与德、法等欧洲国家时有的龃龉不合,都曾令北约数次为这些烫手山芋所烦。就是近年来,围绕接受乌克兰难民问题引发的英法矛盾,波兰与德国在二战赔偿问题上的尖锐对立,最“不合群”的匈牙利在北约决策上不断唱出反调,连同土耳其不仅和北约盟国之间纷争不断,甚至不惜挑战盟主美国的举动等,都不断使人对北约的存续产生疑窦,以至于三年前法国总统马克龙甚至指称北约已经“脑死亡”。
不过俄罗斯成全了北约的再造。两年多前的俄乌战争一开打,北约便满血复活。由于有了俄罗斯这个敌手,北约“秀团结”的态势不仅形成,连昔日保持中立的芬兰、瑞典也挤进了北约大门。北约更直接声明,会在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四个东欧国家部署作战部队,使联盟在俄罗斯周边的战斗群数量达到八个。这在冷战之后几十年是罕见的。
北约是冷战时期以苏联为假想敌成立的军事同盟。伴随冷战结束,北约对自己能否续命其实也信心不足。几年前有一张走红网络的照片,背景是西方七国集团首脑会议间一场临时起意的会谈。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双手架在桌子上,直视美国当时的总统特朗普,其他西方领导人与默克尔同聚一旁,颇有对特朗普“围攻”之意。“围攻照”引起特朗普暴怒,多次威胁要退出北约。
拜登上任之后,以宣扬“美国回归”力促重筑与北约各国的联盟关系。如是的努力固然有些成效,但促使北约老树曝新芽的蒙药,还是俄乌战争。俄罗斯进军乌克兰,防的是“北约东扩”,结果把芬兰、瑞典也拱到了北约屋檐下,且在亚太、印太等更多地区,为北约的进一步移植,或至少是“埋雷”,留下了口实。如今的北约不仅没有死亡,而且还在不断“东扩”“北扩”,功不可没的俄罗斯,不知作何感想。
因“敌”缘起的同盟也会“敌”散而自散,世界上以敌手、假想敌缘起的同盟,总会伴随敌手、假想敌的消失而作鸟兽散。500多年前罗马教皇尤里乌斯二世与意大利等国家建立的“神圣联盟”,最后与假想敌法国签订和约而解体;300多年之后,在亚历山大一世的倡议下,俄罗斯联合奥地利、普鲁士王国,建立了以法国为假想敌的“神圣同盟”,也伴随滑铁卢战役后拿破仑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上而自行消亡。
另一些同盟的结局甚至有些滑稽,即假想敌未垮,自己先垮了:远如中国春秋战国时的合纵诸国,尽管有苏秦、张仪、公孙衍一众合纵高手,搭起来的同盟既没抗住大秦一统天下,自己也在内部分分合合中作猢狲散了;近之如华约之类,北约未垮,自己先垮了不说,还有半数以上成员国加入了北约,返回头收拾起原本一伙的“自己人”。类似情形多的是。二战后苏联以美国为假想敌,与诸多“友好国”“兄弟党”红极一时的同盟,在中东、亚非、拉美诸多国家建立的同盟,存续时间都没显示出多大的可靠性。
由此推理,俄乌战争何时熄火,并不是能预料的事,但战争的结束,却是迟早要来的结局。届时的北约,如果说在失却假想敌的情形下,能够置乱哄哄的内部矛盾于不顾,或有能耐化解这些矛盾,以及为凝心聚力再人为地找出某个假想敌来,恐怕并不容易。
北约未来的发展全在自己
古稀之年的北约已吸纳了32个国家、总人口超过10亿。但盛极而衰与“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同样值得它品味。从中国历史上战国群雄合纵诸国的分崩离析,到30多年前华约的轰然解体,大秦的武功与美国超级大国的能量,事实证明都敌不过对手自身的问题。“物必自腐而后虫生”,祸患发生的根本,是内部的原因。自己的问题解决不了,别人才能趁机发力。
北约日后的走向也是此理。二战后英国首次大选中,对丘吉尔心存感激的英伦百姓,硬是让他以绝对劣势出局;领导西方国家搅乱苏联、东欧一池春水的老布什,也是在全球看好的选举中,输给年轻的克林顿。“笨蛋,问题是经济”克林顿1992年大选中喊出的这句经典口号,揭示了美国人心头所想: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北约自己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呢?无论作为集团还是北约中的个别国家,难民问题、环境保护、军费摊派、振兴经济,乃及对北约主导权的争夺等,都表明待解的内部问题前所未有地摆在面前。至于美国,一向口无遮拦的特朗普曾说过一句实话:“美国最难对付的不是中俄,而是我们自己。”显然,依靠假想敌维系的同盟并不稳妥,若对外扩张的能力远远超过内部治理的本领,对任何国家或同盟都是可怕的。
由是,想到比北约成立晚10余年的亚细安(ASEAN)。这个同样在冷战背景下成立,同样格外关注自身安全的组织,在步入“知天命”或“耳顺之年”时,已经成为不存在什么敌手、假想敌,但全球影响与日俱增的国际组织。当今世界大多数国家与组织都期冀和亚细安有良好合作、交流关系的原因,其实也是亚细安五六十年间的生存之道:维护自身利益但不忽略它方关注,力主地区安全但反对诉诸武力解决争端,积极参与国际事务但不做大国竞争牺牲品,由此推进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与安全合作,提升地区活力。
就此,在3月份最后一周,参加中国海南博鳌亚洲论坛年会的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称亚细安是不同于西方模式的东方之道:“通过谈判和对话来解决冲突”。她真的把话说透了,按照亚细安“通过谈判和对话来解决冲突”的秘诀,把大家的注意力放在“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上,世界会安稳得多。这一点,不知北约是否可以从亚细安那里,获得什么启示。
作者是山西行政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