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白：草台班子

过去一段时间，有句话在中文互联网上颇为流行，叫作“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的说法，最初来源已难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主要经由知识分子大V（获得个人认证，拥有众多粉丝的微博用户）在网上传播。

传统人文知识分子影响力衰减，是近年一大趋势。世界大舞台上，如今活跃的是政治强人、科技新贵、网红明星，台下则是民意汹涌又易变的观众，知识分子大多靠边站了。对于舞台上的种种乱象，发出“草台班子”的感叹，颇有“就看着你们出丑”的讽刺意味。

然而，若断言这就是酸话、书生之见，也不太公平。近年来的世界，无论政界还是商界，确实给人混乱无序的观感。

在政治层面，西方民主政治危机加深。发达国家内部，在种族、宗教、移民、性别、阶层等各维度上严重撕裂，基本社会共识发生动摇。以选举为导向的政党政治无力化解深层矛盾，反而令社会进一步极化、民粹化，特朗普式的人物一呼百应。政党轮替、权力制衡制度的良好初衷，换来的是应对外部挑战时反应迟缓、互相掣肘的苦果。

西方国家陷入危机，对手也没好到哪里。它们非但没有吸取经验教训实现超越，反而开起了倒车。中俄两国的政治文明近年都出现明显倒退，至于家天下的朝鲜、神权统治的伊朗、军政府掌权的缅甸、塔利班执政的阿富汗等，就更不必说了。

民主国家社会撕裂、党派恶斗，威权国家则是权力过于集中，全民承担领导人错判形势的后果，俄罗斯悍然发动对乌战争，中国在防疫和经济问题上的一些决策，都是例证。以政治文明而论，所谓“东升西降”，更像是“东西双降”。

再谈谈商界。无论是马斯克与扎克伯格的“笼中约架”，还是OpenAI的宫斗大戏，还有中国的新东方“小作文”事件、李国庆抢夺公章等，都让观者感到错愕，一些身家千百亿的大佬，竟与顽童和泼皮无异。

究其原因，首先是新兴产业本身就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创始人既是企业家，也是网红或意见领袖，个人魅力与缺陷都会被互联网无限放大。

其次，科创企业团队有很强的草根性、草莽性，可以说确实是“草台班子”。这种不为传统束缚的特质，赶上行业风口可以飞得很高，遇到问题时也会斗争更激烈，吃相更难看。

再有，由于财经和科技的专业门槛较高，媒体在报道时往往以戏剧化事件或个人恩怨切入，也容易让读者产生上述观感。

除了以上原因，“草台班子”理论也与反建制、反权威的当代思潮有关。另外必须指出的是，互联网时代的人，普遍眼高手低、知易行难，上面是不是草台班子另说，觉得能取而代之，恐怕也是过度自信。

应当说，政商领袖也是凡人，面对这个激荡的世界，错误会被放大，想要做对事情则很难。对这些身居高位者，既不必过于苛刻，也不须过分同情。这就是个质疑一切、打破一切的混乱时代，精英也好，草包也好，你方唱罢我登场，而舞台总在那里。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数码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