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皞天：伦敦钢琴和夜夜秀的文化小冲突

2024年的第一个月，两件“小事”接踵而至，吸引了全球华文媒体的目光。在我看来，这两件事都可以纳入文化冲突的框架解析。

1月19日英国伦敦，钢琴家卡瓦纳（Kavanagh）与一个中国电视台团队的争执视频广为流传，两方以肖像入镜为争执开端，展开一系列针对肖像权、政治身份、身体接触等议题的争执。从人类学角度看，这是一起典型的我者进入异文化，遭遇他者，而产生文化冲突的事件。也正基于此，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往往会给出或偏向于钢琴家的立场，或偏向于中国团队的立场。

1月22日播出的台湾时政脱口秀节目《贺珑夜夜秀》，邀请了寓居日本的中国媒体人王志安上节目，王在节目中模仿残障的民进党不分区立委提名人陈俊翰言行，批评民进党借残障人“煽情造势”。节目播出后，该段内容引发巨大争议。1月24日，台湾官方以王志安“从事与许可目的不符的活动”为由，宣布废止其入境许可，禁止在未来五年内前往台湾。

海峡两岸虽然称作“同文同种”，但两方有着不一样的社会运行机制。台湾在民主化后已进行了八次大选，两岸人已经形成不同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形成不同的文化模式。因此，王志安与夜夜秀主持人的互动也是两种文化的交锋。在该期节目中，两岸对“立马”“海王”等词汇的不同用法（包括后续对“支语”一词的讨论），以及举旗子环节中，两方对相同议题的不同阐释，便是两岸文化分化、迥异的多个例证。

禁忌（taboo）问题同样也是人类学的研究领域，学者最初关注到原始部落存在的有血缘关系者之间的“乱伦禁忌”。引申到当代社会，禁忌则演化成各种不同的“政治正确”。社会中的各种禁忌，有助于社会的平稳运行。

禁忌跟文化相关，不同文化因此也有不同禁忌。在中国大陆，人们敬重权威，2023年5月脱口秀演员李昊石用军队标语形容野狗，便遭到强烈的打击；在台湾，人们可以批评权威，但对社会弱者的保护尤其看重，王志安在脱口秀上的言论便摔了跟头。残障人士不应该受到嘲笑，王志安在夜夜秀上的言行确有不妥。

除了禁忌，人类学家在原始部落中还发现了亲密关系之间存在的一种戏谑关系（joking　relationship）——一个人可以和他的亲人开肆无忌惮的玩笑。禁忌和戏谑作为人类社会的一体两面，普遍存在于世界各种文化之中。显然，禁忌和戏谑在当代社会也是一对须要平衡的关系。

简而言之，和钢琴家与中国电视团队之间这种显然的文化冲突相比，王志安在夜夜秀上的那一小段言行，也是一个失败的跨文化交流案例。

我者对他者的文化内容缺乏了解，是我者进入异文化前常见的失误之一。这种不同文化之间的不同禁忌，在进行跨文化交流时要格外注意。显然，中国电视团队和王志安都对此有所疏忽。

中文有俗语“官方者迷，旁观者清”，同理，人类学者的研究对象通常也只能是异文化——来自海外的汉学家便对华人社会提出许多卓有见地的观点。王志安在台湾大选期间，探访三个政党的造势晚会，做了几期中国美食吃播，还帮一位大陆网友寻找亲人。对我这个大陆观众来说，看到台湾的风物，听到台湾民众的所思所想，这是一种文化震撼。

王志安作为来自异文化的他者，也对台湾社会进行了批评。中国电视团队作为进入英国社会的他者，对英国常见的公共摄影表达了异议。这些来自他者的批评和异议表达，虽触碰了社会禁忌，但有助于身处一种文化中的人，对自我更清醒的认识。久居一种文化和社会之中，不妨看看那些局外人是怎么看自己这个社会的，肯定大有裨益。

2024年初这两件小事，也折射出中国与西方，乃至世界不同地区华人社会之间的文化冲突，值得深思。不同于中国文化遭遇英国文化所具有的“他者性”的典型性，全球不同华人群体生活在不同政治制度和社会环境下，人群之间也有着不同思维和行为模式，彼此间的差异和隔阂，同样值得重视。

有鉴于此，中国社会学家费孝通提出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值得被重新提及，面对异文化的他者，永远怀揣着诚实、理解和包容的心。当我者进入他者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时，努力做到入乡随俗，应当是每个人的文化必修课。

作者是北京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