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竹:文明冲突走出讲堂
从口号到行动可以判断,白人国家深陷文明冲突,是再也不能掩耳盗铃否认的事实。
很多人担心以色列与哈马斯的战火会在中东扩散,但几个星期下来,阿拉伯世界都表现得异常沉稳,除了一些声明,没有太多躁动。这当然与美国在第一时间介入管控有关,几个地区老大更愿意静观其变。
中东国家近两年在美国的介入下,逐渐同以色列改善关系,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作为政治体制独特的国家,要持续享有政权安稳,获得人民支持,经济上不能靠石油吃老本,政治上更不能继续靠宗教力量支撑。因此包括沙特阿拉伯也积极转型,发展科技力量打造更能永续经营的未来。在地缘政治上,所有的稳定都有赖于和以色列以及背后的美国建立友好关系,不仅不敌对,更必须有合作的机会。
哈马斯恐袭的用心因此昭然若揭。这也是中东国家多不支持也不趁机对以色列落井下石的原因。毕竟不管是各方博弈的赌桌还是杯酒谈判的饭桌,最先动手掀桌子的那个一定最讨人厌。
如果能把冲突管控在加沙地区,以色列能尽快剿灭哈马斯恐怖组织的主体,恢复加沙秩序,与巴勒斯坦政府合作展开重建,迎回居民,或许中东局势有机会在明年回到原来的和解轨道。
然而,眼前已经衍生开来的另一个问题却更大更深沉,并且蔓延到整个欧洲和美加等地。那就是借由以哈战争火苗,回教移民在白人国家点燃的文化大冲突烈焰。
30年前的夏天,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在《外交季刊》发表《文明的冲突》一文,为冷战刚落幕后满怀信心的西方民主体制浇了一盆冷水。如今看来,亨廷顿无疑是睿智而具洞察力的。他认为21世纪的战争会发生在文明之间,其中回教极端主义对西方文明的威胁最大。文明的冲突是因为全球化带来文化之间的接触更频密,一些社会面对传统失落,宗教化倾向会更大,人性则在其中找到作恶的缝隙。
不过,当时的世界已经开启全球化模式,世人聚焦亚洲尤其是中国的市场,亚太地区文明分歧不大,亨廷顿的理论只是大学课堂里的教材罢了。
然而,在欧洲,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非西方国家移民进入欧洲开始多起来,进入21世纪,来自非洲、中东、南亚等地的移民与难民达到高峰。欧洲国家在左翼思潮的同情心理和现实的劳动力需求作用下,持续大力接纳。经过数十年演变,今天很多欧洲国家两三代信奉回教的移民,已经占人口一成到两成多。
九一一事件后,一些欧洲城市就陆续出现宗教群体引发的对峙情况。此时此刻,以哈冲突所引爆的回教(以及欧洲左翼)抗议事件,更是动辄数以十万计的人群上街,甚至当街进行公开集体祷告仪式,如此示威的画面近期不断在社媒广传,在白人社会引发极大震动。
两边相互抗议事件上升到反犹和反回教的口号,宗教与文化冲突彻底表面化,大家都撕下世俗的外套,亮出文化内衣,毫不掩饰。画面所见,有哈马斯支持者对着镜头向德国人说:“德国很快就是我们的”,这句话不只一个人这样说,显示在同一族群中已经成为潜在共识。有人在加拿大对着访员说,加拿大到某个时间点就会实行回教法,“因为我们会生孩子,你们没有,你们搞同性恋,你们的人口在下降”。
一个多月来,震撼画面刺激了白人世界广泛的反击,从伦敦到汉堡都有“输人不输阵”的大游行,“西班牙是基督徒的不是回教徒的”,口号直白对决。
德国政府宣布更严格审核难民申请,削减申请者福利等等;法国同样考虑限制福利,并且要更容易遣送非国民出境。其他移民和难民热门国家也更积极探讨修法。
从口号到行动可以判断,白人国家深陷文明冲突,是再也不能掩耳盗铃否认的事实。
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主要原因包括,从地缘上,非洲与中东长期动荡,造成难民源源不断;欧洲人道主义思潮在殖民主义没落后成为政治主流,结合左翼思潮,为全面接纳文明落差巨大的人群大开方便之门;福利主义一视同仁,诱使许多移民与难民放弃自力更生与接受现代教育的动力,只管享受生活与性爱;宗教极端主义利用民主开放的社会条件迅速扩大影响力;社会与学校教育教程不足以帮助异类文明背景的移民融入,多元文化的大河理想不敌极端主义的高墙;政治长期分裂,没有政治家把这现象当作问题积极应对。
当然,也有相当多新移民融入了欧洲国家,繁衍生息,认同西方文明。但也不乏适应不良、被边缘化或相互歧视、猜忌等情况,这取决于各国的政策与社会文化。缺乏有效措施应对极端分子言行的结果,100个温和又融入的新移民,终究挡不住一个(包括本国)极端分子所造成的破坏。高涨的权利意识加上互联网,足以放大任何仇恨情绪。境外宗教极端主义更容易借由民主制度自由地传播仇恨,利用民主制度的宽松反民主。
白人国家以多元化的理想主义看待一切新移民族群,或许在未来会被史家视为一种政治天真。2005年巴黎市郊青少年移民暴动、2015年《沙尔利周刊》血案历历在目,已经揭示文明落差所带来的融合甚至共存困境何其巨大。所有多元文化国家都必须正视承载文化的个体,在社会上的调适问题,特别是新移民;也必须积极杜绝极端主义。
西方国家移民政策大多没有针对极端主义的有效治理方案,左翼政客只想一味付出、援助,甚至不顾本国本族的安居安全利益,高举人道之名,成全某种野心的落地与扩散,伪善地对潜在风险视而不见。当雪球滚成雪山,也难怪一国的“主人”是谁,会成为一道选择题。以哈冲突,只是撬动冰山的一根火柴棒。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