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伟：如何应对新闻消费的快速变化
努力建立对主流媒体的广泛信任，会越来越多地遇到更大的阻力和抗拒。对记者和新闻业的攻击，已成为世界各地的普遍现象。在人工智能和诈骗者的推波助澜下，假新闻和错误信息——这些听起来几乎过时的词语——正在死灰复燃。
世界卫生组织网站列出了全球抗击冠病疫情初期所制定的一些建议。
一方面，它建议我们听取国家和地方官方的意见和建议，并关注可信的新闻渠道。另一方面，它也建议“尽量减少新闻推送”。
对于所有从事新闻工作的人来说，这是一项我们须要认真对待和仔细考虑的建议。
毫无疑问，疫情最糟糕的日子已过去了。但多少人能说，即使是现在，世卫组织几年前的建议在某种程度上没有道理呢？
不仅如此。今年5月，美国医务总监维韦克·穆尔蒂医生（Vivek Murthy）发布了一份关于社交媒体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警告。他承认，的确，青少年几乎都在使用社交媒体，而这确实有一些好处。但是，有“大量迹象”显示，社媒也可能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和福祉造成伤害。
他呼吁政策制定者、科技公司、研究人员、家庭和青少年采取紧急行动，“更好地了解社媒使用的全面影响，最大限度地发挥社媒平台的益处，最大限度地减少其危害，并创造更安全、更健康的网络环境，以保护儿童”。
在必须采取紧急行动的人的清单上，我要加上我们——编辑和记者。毕竟，当我们尝试在他们流连的平台上触达他们时，究竟是在做好事还是坏事？我们怎样才能一方面认识到社媒的弊端，并与各方合作缓解它们，另一方面继续提供内容，使他们留在这些平台上？
新闻媒体的现状
在我们的讨论中，总是会出现“颠覆”一词。但最重要的颠覆可能会威胁到我们工作的核心，那就是我们与受众的关系。
路透新闻学研究机构今年公布了一个警醒的事实，即通过网址或应用直接访问新闻出版物的次数逐年减少。
当我们谈论“新闻回避”和“新闻疲劳”等词语时，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都是隐伏着但非常可以理解的不满情绪的症状，如果我们不采取正确的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它们可能对我们的工作造成比技术更大的威胁。
这其中有一部分，可以归因于普遍存在的厌倦感。毕竟，在一代人的新闻消费于疫情期间出现数年的激增后，谁又能责怪人类对乌克兰战争，还是现在的中东战争不闻不问的自然反应？
但作为记者，我们确实须要自我反省，扪心自问。
有人可能会问，这其中有多少不仅仅是厌倦感，而是一种更主动的回避，源于信任度和所认为的重要性不断下降。
另一个问题是，这一日益严重的回避现象，在多大程度上是我们社会自身明显的两极分化趋势的后果。我们在助长或缓解两极分化方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最后，新闻媒体能够和应该做什么？尤其是我们这些自称“主流”、渴望做到最好的公共服务新闻媒体。
信任和触达之间的平衡
无论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认为，大部分问题是关于在社会内部加强信任和提高触达之间，越来越难取得平衡。
路透新闻学研究机构也指出，国际上对新闻的信任度全面下降，逆转了疫情期间取得的成果。
在新加坡，与世界各地的主要报社相比，我们有幸保持了对媒体的高度信任。73%的受访者认为《海峡时报》值得信赖，比2022年增加了三个百分点。
在信任度提高的同时，我们也看到在线触达率从40%提高到42%，增加了两个百分点。然而，其他国家的这两个数字却截然相反。
正如世界各地的许多报章所证明的，受到信任并不一定意味着被广泛阅读，而被广泛阅读也不一定意味着被信任。维持信任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努力建立对主流媒体的广泛信任，会越来越多地遇到更大的阻力和抗拒。对记者和新闻业的攻击，已成为世界各地的普遍现象。在人工智能和诈骗者的推波助澜下，假新闻和错误信息——这些听起来几乎过时的词语——正在死灰复燃。
对所有新闻编辑室来说，这是一场多方面的艰苦战斗。
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在回避新闻，尤其是那些令他们苦恼，或感觉与他们的生活疏远和无关的新闻。但他们仍在阅读、观看和收听。
这给新闻编辑室带来了另一个挑战。吸引读者的新闻，可能不是新闻编辑室所曾经认为的典型产品。
几个月前，《海峡时报》最受欢迎的报道之一，是关于中国动物园里的一只马来熊。7月和8月是新加坡政治新闻异常密集的月份。但事实证明，这只熊彻底打败了重大政治新闻。
尽管如此，专业的新闻编辑室不可能只靠马来熊的报道生存。如果我们试着这么做，信任度肯定会下降。
扩大范围和加强实用性
那么，面对这样的现实，新闻编辑室该做些什么？我只能概括地谈谈《海峡时报》希望做的事情。
首先，我们认识到，正是因为存在这些挑战，现在是我们这样的新闻编辑室发挥的最佳时机。
现在是我们重新致力于公共新闻事业的最佳时机。它将是坚定不移的指导原则，主导我们的一切工作。
我们也会专注于扩大报道范围和加强新闻的实用性。
今年早些时候，我们成立了一个名为“ST Now”的新团队，让受众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和流行趋势。该团队时刻关注新加坡和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引发网络和社会舆论的新闻。
《海峡时报》可以带来的独特价值是，在报道这些新闻的同时，秉承我们一贯坚定的编辑精神。
应对新闻疲劳的另一种方法是，我们要明白，就像饮食一样，多样化确实有帮助。
一些读者可能会发现，我们发表的评论文章有越来越多的观点和话题。一些人可能会说这“较不严肃”。我并不这么看，而是认为这些文章更加反映了我们的生活、兴趣和关注的多个面向。
我们的报道已在扩大范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多的是逐步扩大新闻范围，而不是大肆宣扬所做的改革。众所周知，在新年许下的节食计划往往不会成功。
这也是我们在提供专题、长篇和叙事新闻等形式的各种内容时，所采取的方法。
最后，我们还将进一步致力于通过播客等平台，以及最佳的互动和视觉叙事方式，来吸引我们的受众。
所有这些会消除新闻疲劳，并稳定和增加受众吗？我们不知道。
但我们所知道的是，对于仍在阅读《海峡时报》的读者来说，他们应该会发现我们是一份更好的报章。如果他们能获得更多信息，那么我们就达到作为公共服务新闻媒体的目的。
加强判断力
第二个方面涉及我所说的“加强判断力”，即认识到新闻编辑室战略的重要性。为此，我们决定组建一支记者团队，专注于几件事。
首先，它将研究新闻业和受众是如何演变的。这将包括长期的读者群模式，以及新加坡和其他地区的平台发展趋势，从而为我们的日常以及长期的编辑和组织目标和决策提供依据。
其次，它将重点关注我们的团队如何更好地协作和工作，并跟进和定期将技术和文化创新融入我们的新闻编辑室，为我们的新闻工作服务。
例如，我们研究了生成式人工智能，并在适当之处使用了许多工具。所有这些都不是要取代记者；人工依然不可或缺，尤其是在一个对真实性和准确性要求极高的行业。不过，人工智能已帮助新闻编辑室用更少的资源做了更多的事情，我们的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能力，知道什么时候该使用人工智能。
面对未来的新闻编辑室文化
塑造我们的文化决定了我们所做的每件事。这是新闻编辑室所关注的第三个方面。
是文化让一切运转起来，并让记者享受他所做的工作。
首先，当谈到数据，尤其是受众数据时，我们必须乐意采纳，让数据为我们的编辑讨论和决策提供信息。但我们也不能受制于或盲目地跟从数据。在数据的基础上，我们作为记者和编辑还要做出编辑判断。
这需要勇气。我们要有勇气从受众数据中吸取经验教训，但同样的，我们也要有勇气做出必须做出的编辑决定；换句话说，有时也要有勇气说“不”。
第二个是“敢于测试”的勇气。
无论是测试新想法还是新的工作流程，未来的新闻编辑室必须鼓励试验，促进创造力，并接受来自错误和失败的不可避免的教训。
第三是建立一种文化，以连贯和长期的方式认可、培养和支持我们的人才。这就是我所说的新闻编辑室发展。无论是在精神健康、培训、招聘、就业增长还是职业发展方面，新闻编辑室除了成为不断发展和完善的首选雇主之外，别无选择。
庆祝的勇气
我已谈了各种形式的勇气，但我想以一种我们在新闻业不常谈论的价值作为结尾。那就是乐趣。
在谈到所面临的挑战时，我们都可能会很郁闷，但我敢说，我们的工作仍然充满了乐趣和意义。得到独家新闻的快感；看到一则好新闻诞生的满足感；与他人合作完成比我们自己甚至报章更重要的新闻时的使命感，以及拥有一个平台的特权。这份工作仍然有很多可以促使我们每天早上起床，面对挑战的优点。
然而，人们听到的关于记者和新闻业的一切，都与我们的挑战或失败有关。我们也应该为所做工作的乐趣，以及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而欢呼。我敢说，这也需要勇气。
作者是《海峡时报》总编辑
本文是作者在2023年世界报业和新闻出版总协会（WAN-IFRA）亚洲数码媒体全体会议上发表的演讲的摘录
原载10月20日《海峡时报》
黄金顺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