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冷气与泡泡茶——对基本需求的再思考

一个人的基本需求除了三餐温饱、住屋与交通，也包含社交联系及心理支持等。

面对时代经济结构问题，新加坡领导人近来对于失业救济似乎有新的想法。新一代领导团队尽管仍一再强调，不会效仿欧洲国家的全民福利制，但以往反福利、把救济用在鼓励就业的强硬姿态已明显软化。

不论是尚达曼总统的“福利社会”论，或副总理兼财政部长黄循财最近在一次重要讲话中，表示政府愿意补贴失业员工以协助他们暂渡难关，都可看出新加坡领导层在这项课题以及“福利”概念上的思维更新。

尚达曼在今年7月为竞选总统卸下政治职务前在活动上说，新加坡不应成为福利国家，但可以成为福利社会，让新加坡人“为彼此的福利负责”。黄循财则在上周新加坡经济学会年度晚宴的主旨演讲中，重点阐述政府将如何应对不平等和社会流动问题的双重挑战。

身为总理接班人的黄循财坦言，很长时间，新加坡政府对于失业福利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主要原因是看到允许自动领失业补助的社会，如何陷入公共开支过重的恶性循环，但如今考虑到经济结构快速变化与整体波动，便重新整理并调整了想法。

有趣的是，他也进一步鼓励新加坡重振慈善文化，让富裕者扩大对“传承”观念的认识，不仅要照顾到自己的家人与下一代，而是帮助整个社会，既呼应了尚达曼“福利社会”的说法，也一定程度上反映新加坡渐渐意识到：相较于新自由主义式人民透过工作和市场参与，来满足各自的基本需求，重视集体福祉（collective provision）更可建立团结、坚韧的社会。

须要正视社会福利是否加码的不单是新加坡。世界经济论坛在刚发布的《2023年全球风险报告》中警告，生活费上升将是全球下来两年最大的短期风险，而气候变化应对不力，则是全球面临的最严重长期风险。

观察家倾向以“多重危机”（polycrisis）形容今年全球多国因经济衰退、恶化的债务问题、持续的生活费上涨、大国博弈、战争影响、粮食供应不稳定且气候行动停滞而陷入的逆境。三年的冠病疫情则凸显一些社会保障体系的缺口，若没有良好的社会安全网托住，许多失业者将难以安身立命。

从个人层面来看，生长在新加坡的人一般对救济是排斥的，大家普遍觉得勤奋能改变命运，对落水者的境遇也会进行各种归因总结，笔者也不例外。然而，过去这几年，社会对结构性不平等的广泛讨论与一些亲身经历，一再改变我对社会底层人士遭遇的观点与立场；学界一些研究人员也走得比政府快好几步，他们尝试从集体福祉的角度与协商的方式，确立所谓的社会基本需求，呼吁政府重视低收入群体也须过有尊严、有意义的生活。这些调查工作都能刺激人们的思考。

近来再次引起议论的是以南洋理工大学副教授、社会学系主任张优远，及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高级研究员黄国和为首的研究团队，对本地家庭生活开销进行的调查与统计。这是一系列调查报告中的第三份，调查总结在消费价格持续上扬之余，本地家庭的生活开销预算过去三年已增加4%至5%；一对夫妻加上两个年龄介于7岁至12岁及13岁至18岁的孩子，每个月的家庭预算是6693元。

不过，政府再次表示它不同意团队对于家庭“基本需求”的定义，以及报告计算预算的方式。政府指出，与团队2021年的报告一样，买香水与首饰、旅行消费都不应用于计算。这些都是基本需求之外的渴望。

本周三，张优远与黄国和在社交媒体平台的访谈节目上，解释调查手法与结果。调查团队取协商方式，找来社会不同阶层、年龄的公众，透过小组讨论，建立大家对于社会基本需求的共识，再组建物品清单。例如，张优远解释说，团队会请公众想象自己与家人居住的组屋单位，每个空间所需要的物品。

她也指出，调查团队在定义基本需求时，并不与社会及家庭发展部对基本需求的认知相违，即认可一个人的基本需求除了三餐温饱、住屋与交通，也包含社交联系及心理支持等。

印象深刻的是，张优远指出，单单让一个人能活下去，在新加坡这样的社会已不足够，这因此不应是满足基本需求参考的最低基准。她举例说，像年长者要获得满足的生活，会希望能偶尔买些小礼物给孙子，可以有足够的钱向宗教团体做小额捐款等；年轻人要能参与社会，则须能支付参加社交活动的一些用品，或偶尔买一杯泡泡茶。

如此对基本需求的定义是前瞻性的，但却在直观上很难让一般人接受。想象我过去应该会马上质疑将泡泡茶当“基本开销”的算法，但如今在逐渐熟悉研究团队的论述后，更能认同这个算法是进步的。它促使我们以更宽广的心思，且以自己在新加坡社会的日常现实与习惯作参考，去盘算生活中有哪些非物质需求，其实是不可或缺的，而人人都应能满足它们。

在今年的新加坡气候集会上，多名演说者也提及酷热难耐的天气，如何影响低收入群体，呼吁政府一同正视及解决气候与生活费上升的问题。一名社区工作者在芳林公园演讲时说，新加坡有近八成的人家里装有冷气机，热的时候一个按钮就能解决问题，但租赁组屋租户却要在装冷气机前，向建屋发展局提出申请，且还要出示医生的信，证明自己患有与热相关的疾病。这显示气候危机待人不平等，低收入者应获得更多资源与援助，去应对气候暖化对他们生活带来的影响。

对救济与基本需求的再思考，可帮助我们建立更完好的社会援助体系。这是每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都可能会需要依靠的。冠病疫情让我们认识到，每个人都会面临突然失业或陷入经济困境的可能。社会不应该是优胜劣汰、成功者无视失败者痛苦的黑暗丛林，它应彰显团结、友爱、互助的美好。

作者是区域环保媒体与咨询公司 益笔思（Eco-Business)编辑部助理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