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如果民粹主义当道

最近，国家储备课题又成热门议题。亚洲新闻台（CNA）制作的节目，首次比较深入地介绍和讲解了储备金的运作，以及政治领导人所要传达的信息。

简单说，储备金对新加坡的发展和生存实在太重要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从建国至今，实际上已累积了多少亿元的储备金（政府当然知道，但不公开，因为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但我们知道国家有一笔数目可观的保险金，能在新加坡遇上危机时派上用场，帮助大家渡过难关，而不必向外借贷和举债。突然来袭并在瞬间就瘫痪全球经济的冠病疫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此之前，则是2007年至2008年美国华尔街金融风暴导致的全球金融危机。

为保障这笔随时能救命的储备金不致被挪用或滥用，建国一代领导人伤透脑筋，煞费苦心想出了各种防范机制，包括规定每一任政府任内都必须确保收支平衡，任期结束时不会出现财政赤字。只有在遇上特别紧急状况时，政府才能要求动用储备金，但须得到掌握开启国库第二把钥匙的民选总统的同意。当初修改宪法，赋予民选总统这样的权力，主要是希望一旦意外出现一个无能或民粹政府，总统可以起看守作用，保护储备金。

民选总统的任务其实还不止于此，宪法很清楚地列明总统的权责范围。他的重要职权包括：认可或否决各重要国家和政府机关负责人的委任，如大法官、总检察长、武装部队总长、陆海空军总长、警察总监、贪污调查局局长、审计总长、会计总长、各法定机构总裁、政府公司董事等等。当然，作为国家元首，他也是团结国人的象征。

这就形成了政府—储备金—民选总统三者之间非常特殊而密切的关系。人民行动党政府苦心孤诣把总统改为民选，其实是出于一种担忧，即如果在未来的选举中，出现一个民粹和无能的政府，试图通过实行各种民粹政策来讨好选民，必然会动储备金的念头，并树党营私，破坏整个确保国家有效治理和运行的体制。在那种情况下，民选总统就可以发挥“防御”作用。不管政府想掏空国库，还是想通过更换各机关的掌门人而改用亲信来达到目的，民选总统都有一定的权力否决。

但这样的防卫机制，也许只适用于出现所谓的反常选举结果（freak results），也就是说，选民受某种一时的情绪因素影响，做出不理性的选择，选出一个无能的政府。这个政府和代表它的政党，若想通过民粹政策大事花钱来收买人心，或是趁机中饱私囊，储备金可以受到一定的保护。如此抵挡几年之后，无能政府弱点暴露，失去民心，在下届选举中被抛弃，理性政府重回执政，就可以收拾残局，国家行政机关的廉洁性也不致受太大的破坏。

然而，如果选出的是个更有心机的民粹或腐败的政府呢？所谓“贼是小人，智过君子”，它可以推行渐进的做法，让选民逐渐尝到甜头，收买人心，慢慢把大家引向民粹的道路，那结果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首先，这样的政府可能会一上台就抛出一些讨好选民的措施，如先取消前朝调高的消费税率，甚至进一步调低税率，很多选民可能就会拍手叫好。因为，在他们看来，反正“政府很有钱”，调低消费税算不了什么。

其次，它也可能会改变储备金投资回报贡献的使用比率，把现在的50%先调高到55%。这么做也很容易说服选民，多用5个百分点应该不会影响大局。如果新政府在国会里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席，它就更能随心所欲，如通过修改宪法等途径，改变民选总统的权限，让政府更容易动用储备金。一旦出现制度性腐败，所有的防范机制也必武功全废。

也许有人会说，新加坡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民粹政客或政党，过去几十年来的选举证明，新加坡的选民是理智的。但我们必须注意到，社会环境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过去行动党之所以能一直获得高票连续执政，政绩斐然固然是首要因素，但同时也因为反对党阵营的实力实在太薄弱了，一般专业人士也不屑加入。这样的情况似乎已悄悄在改变，如今反对党已赢得两个集选区，羽翼渐丰。专业人士如今在新加坡满街都是，拿奖学金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在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鱼越来越多，机会则相对减少，自以为有条件而没有被重用的人也越来越多。这都会成为反对党吸纳专业人士的有利条件，尽管专业人士未必就是从政的料子，但至少可以给选民一个错觉，认为反对党也有人才了。

其次，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在历届大选中占主导地位的建国一代选民已逐渐减少，没吃过苦的年轻选民则逐渐成为多数。有更多人更倾向欧美式的两党制民主。

其三，没有什么特别的因素可以证明新加坡不会出现民粹政治人物或政党。美国和英国的经验显示，老牌或所谓成熟的民主国家，也会出现像特朗普和约翰逊这类擅搞民粹的政治人物。一旦出现巧舌如簧的政客或枭雄式的政客，选民就很容易上当。

因此，防范民粹主义对新加坡来说特别重要，而民选总统是一道重要防线，由什么人担任也至关重要。我们的政治一旦滑向民粹，很可能就是走上了不归路。所有的防范机制可以发挥效用于一时，却不可能长久抵挡民粹的浪潮。最后和最坚实的防线，其实是选民。如果新加坡选民能达到瑞士选民那样的高度和素质，国家前途和储备金的安全就十足有保障。

因此，如何防止民粹政治抬头，应是国人必须深入思考的课题。换一个说法，其实就是要确保我们辛苦建立起来且维持至今的廉洁政治体系和唯才是用制度，得以代代延续，不会受到民粹政治的腐蚀和破坏。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障储备金的安全。

储备金的保险和救险功能有目共睹。这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储备金的妥善管理，和多年来谨慎的投资所得到的回报。李显龙总理就指出，如果没有这笔投资回报贡献，政府要填补（财政收支）差额，就得把消费税从明年的9%调高至19%，或增加一倍的企业所得税，或把个人所得税上调超过一倍。

因此，国家储备就好像一只会下金蛋的鹅，这样的“财源”在其他没有天然资源的国家是找不到的。政府和民选总统的重任之一，就是要保护好这只鹅。要避免会生金蛋的鹅，变成寓言中的那只鹅，被想一口气取出所有金蛋的农夫杀掉，还须有民众的理性和智慧，以及抗拒民粹主义政治的定力。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