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山：跨党联手开拓马来西亚新政局

马来西亚当下的政治版图碎片化，不再像2018年以前，主要是朝野两大阵营在角力，而是有着许多大小政党在国会各有议席，但没有任何政党得以单独执政，必须与其他政党协商组织联合政府。

这样一来，马国政府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就端看它是否能继续获得联合政府（目前的称为团结政府）里各成员党、甚或个别团结政府属下议员的持续支持。只要这些支持有所变动，团结政府就可能倒台，所以必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来维系支持。

至于反对党方面，眼看当下微妙又摇摇欲坠的政局，当然也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伺机拉拢目前支持团结政府的个别议员，又或拉一派、打一派等，力图扭转议席少数的劣势。反对党这股来势汹汹的气势，也导致马国近日来不时传出政府会再次变更的谣言，而基于政坛向来暗流汹涌、表里未必合一的传统，这些谣言坦白说不能完全被否定。

当然，这也不是马国独有的政治环境，君不见邻近的泰国，在最新一届大选后，虽然各主要反对党都赢得许多议席，比之前把持政权多年的亲军方政党多了好一大截，但也没有任何一个反对党得以单独执政。加上泰国军方为保存自身的政治参与权，之前仗着执政优势主导修宪，弄出一个完全由军方委任的上议院，首相又必须由上下两院共同选出，导致有志任相的反对党领袖，必须凑足下议院超过四分之三议席的支持。所以除非一众反对党能完全抛开歧见，精诚合作，共推一位首相人选，否则目前看似分裂的亲军方政治势力，还是有可能拉拢一些小型反对党继续联合执政。况且，泰国军方还有一张不时被无情地抛出来的王牌，那就是即便民选政府民意高企，只要军方越来越看不顺眼，就会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上台搞军人执政。这恐怕还是泰国在可见的未来难以摆脱的政治宿命。

把焦点转回马国，年事已高、年初才因病入院，引起一阵虚惊的前首相马哈迪又不堪寂寞，动作多多。之前他和儿子慕克力共创的斗士党分道扬镳，因为慕克力要把斗士党带去与另一位前首相慕尤丁所领导的土团党合作。慕尤丁在三年前的喜来登政变里，联合一些执政领袖，发动政变，马哈迪因而被逼下台。看来马哈迪对他的背叛还是难以释怀，所以不顾父子关系，而与斗士党割席。不料斗士党向土团党所释放的秋波也功亏一篑，不获土团党接受加入国盟。

但马哈迪也没有因此闲下来，反而更积极与强调马来民族主义的小党、组织等，一起草拟了《马来人宣言》，想要以此为基础，再度推动所谓的马来人议程。

马哈迪从政以来，长期提倡要振兴马来人命运，即马来人作为马来亚以至马来西亚的主体民族，就必须理所当然地全方位绝对主导马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虽然他也意识到马国实质上是个多元族群、多元文化的国度，但他认为其他族群还是应该接受马来人的绝对主导地位，如此方能长治久安。如果马国各界在独尊马来人的基础上，得以仿效马哈迪最心仪的日本文化，勤奋工作又注意细节，马国的发展必能一飞冲天，早日实现他2020年马国成为发达国家的宏愿。这是他多年来想当然尔的愿景。

但2020年已过去了，马国不但没有成为先进国，反而在社会经济等方面一落千丈，国债高企、贪腐横行、贫富悬殊，虽不能谓哀鸿遍野，但许多人的生计还是极为艰难。马哈迪不把这些课题，视为典型的发展中国家深陷中等收入泥潭难以自拔，反而选择通过充满种族色彩的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些社会经济难题。

他扭曲地认为，马国的经济仍为非马来人所把持，而后者甚至开始渗入一些传统上被视为马国政治与文化禁脔的领域，影响到一些马来人的核心价值观被腐化。所以马哈迪心里很不自在，认为有必要联合其他马来精英，重塑马来人在马国的独尊地位，故有《马来人宣言》的推动。

马哈迪最痛恨的两名后辈政敌，就是前首相纳吉与现任首相安华。当然马哈迪对于伊斯兰党向来也无好感，认为过于宗教挂帅。无论如何，纳吉当下已因贪污罪行终极上诉失败而锒铛入狱，但马哈迪还是不放过他，在《马来人宣言》里含沙射影地强调贪腐的祸害。至于安华，马哈迪则是要像推翻纳吉般，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把他拉下台来，否则誓不甘心。因此，也许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亦或是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政治利益，马哈迪近日竟然也借着推动《马来人宣言》与伊党领袖见面，看来也有探讨合作的空间。这瞬间掀起旋风，让许多跨党派马来领袖纷纷来签《宣言》。连慕克力也不计与父亲的前嫌，率众来拜会马哈迪，签署《宣言》。

这种破天荒的政治合作，当然引起各界高度瞩目。因为马国在不久后即将举行六州选举，由伊斯兰党为主的所谓绿潮，看来会赢得至少一半州属的执政权。如果加上在马来人心目中仍有一定地位的马哈迪加持，则绿潮席卷大多州属的执政权，不无可能，到时安华的团结政府未必保得下去。

安华当然也不肯示弱，近日就跑到绿潮的核心州属去举行开斋节门户开放活动，期望打动这些长期支持伊党的选民。安华还以牙还牙，会见已故的伊党开明中庸领袖聂阿兹相对更保守的儿子聂阿都。马哈迪与安华之间这一系列跨越意识形态的隔空政治交手，似曾相识，也令人眼花缭乱，为马国未来几个月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政局洗牌，起了一个越来越大声浪的开端。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

高级研究员

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