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民：进步力量与民粹携手赢得泰国选举胜利

泰国5月14日举行下议院选举，综观选举结果，代表民主进步势力、持中左翼社会民主主义立场的前进党，成为最大赢家，获得下议院逾30%的席位。民粹主义的为泰党，虽未能维持下议院第一大党地位，同样显示了达信派系及泰国乡村民粹力量，在选举政治中强大的实力。这两大政党皆有着强烈的民主主义／平民政治、反王权、反军人干政、反威权色彩。两党合共得到下议院近五分之三议席，也能反映民心所向。

在泰国，一方面是自20世纪中期就已逐步确立的民主政治日益成熟、城乡公民社会蓬勃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在军人频繁干政和王室对政治深度的介入下，专制威权对民主体制的侵蚀、对人民权利的损害。这引发了泰国人民反抗军人与王权的一系列抗争行动。关于这些，笔者在2020年9月发表于《联合早报》的文章《泰国反军人干政与反王权政治浪潮合流》一文已做详细分析。

今年大选中，前进党和为泰党的胜利、亲军人政党的失败，再次表明多数泰国人民追求民主、反对军人干政的强烈意愿。

在此前20多年，对抗王权和军方的主力军，是前首相达信派系的泰爱泰党/人民力量党/为泰党（三个政党为同一党系），支持者主要是人口众多、在一人一票的选举中颇有优势的农民阶层，以及部分城市工人阶级和下层民众。这些可统称为草根阶层的泰国民众，因达信家族发放各种社会福利、保障粮食收购价格、为他们在政坛代言发声，而十分感激和信赖，成为达信家族的铁杆支持者。即便达信因军事政变下台、被捕、流亡，他的妹妹英拉及其他家族成员仍获广泛支持。

达信派系虽然在客观上起到对抗军人干政和抵制王权政治的作用，但政治底色是民粹主义，而非成熟可靠的民主主义。民粹主义即是通过对大众许诺各种福利保障（包括各种空头支票、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鼓动基于特定身份的政治参与、依靠领袖个人魅力实行个人崇拜，乃至使用暴力及其他激进和极端手段，来赢得政治斗争的胜利和推行相关政策。

达信派系的民粹主义属性，一方面促成了有力的政治动员，在大选中胜利、在政治运动中声浪巨大，另一方面也因所代表的群体较狭隘、执政不成熟不稳定，引起占人口少数但地位较高、话语权较强的市民阶层反感，反而给军方和王室干政借口。而且，民粹主义本质上是一种不成熟、非理性、损人利己的民主形式。达信派系即便击败军方和王室而长期执政，从整体和长远看，对泰国国家发展和国民福祉，也是利弊夹杂，并不让人看好。

本次大选中夺取最多席位的前进党，则代表泰国新兴的进步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立场的政治力量的巨大胜利，也标志着泰国民主势力的组成发生巨大变化，政治格局和未来发展方向出现有益的转变。

前进党及其前身未来前进党，是脱胎于最近数年首都曼谷市民民主运动的新兴政党。在创党时，骨干成员为泰国知识分子和城市精英，如创办人塔纳通即是大企业家，合作伙伴皮亚布特则是泰国国立法政大学讲师。今年领导前进党参选的党首披塔则是政治世家出身，曾担任Grab等企业高管。其他前进党重要人物和核心支持者，也大都来自法律、商业、教育、科技、医疗等领域，皆是泰国中上阶层。

相较于支持者多来自草根阶层，以获取物质利益为主要目的，政治活动带有强烈群众运动色彩的为泰党，前进党成员及支持者更强调个人的权利与自由，对国家的法治与公民的尊严有更高要求，且更倾向于通过新闻媒体、公民组织、温和社会运动来表达和实现诉求。他们既反对军人专政和王室滥权，也对民粹政治不抱好感。他们更希望通过和平理性的方式，结束军权和王权对民权的侵害，达成稳定与可持续的民主政治，并促进国民平等与社会公正。

以曼谷中产市民为代表的泰国市民阶层，曾经是相对保守化的，一度站在军人和王室一方，对抗达信所代表的农民阶层。如在2010年达信派系的“反独裁民主联盟（红衫军）”示威中，曼谷市民多支持中间偏右的民主党阿比昔政府，并对军方针对达信派系乐见其成。对于当时的国王蒲眉蓬及其所代表的王室，他们也是相对崇敬的。

但随着军人当权后民权的萎缩、政府的日益腐败、王室丑闻频繁曝出，以及世界上政治革新浪潮的影响，泰国市民阶层的民权意识、对军人和王室的不满，都日益增强。他们意识到，农民阶层、工人阶层、其他下层弱势群体，并不是他们的敌人，相反是应团结和帮助的对象。

正是这样的转变，让泰国市民阶层，包括许多知识分子精英，由保守主义转向社会民主主义，更加强调社会公正、国民福利、底层权利与尊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动机下，前进党诞生并迅速壮大。

本次大选，前进党不仅在曼谷大获全胜，还在达信家乡击败为泰党，充分说明前进党既取得城市中产阶级的鼎力支持，也争取到乡村地带、原本倾向于民粹主义的一些农民等部分草根阶层的民心。

大选结果揭晓后，前进党表达了与为泰党合作组建政府的意愿，也反映了前进党愿意与民粹势力合作，以结束军人执政和王室过度干政，共同推进民主化的务实立场。

为泰党本次大选中所获席位虽少于前进党，但仍甩开了其他各党，获得下议院28%席位，在泰国政坛举足轻重。多年以来，达信派系都在国会选举中斩获甚丰，这次仍然得以延续，这也反映泰国民粹势力的根深蒂固。虽然民粹主义有种种缺点，但相对于专制政治、军人和王室对民主的破坏，民粹毕竟是民主的一种表现（哪怕这种民主不成熟不完善），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部分人民的意志。

由于军方在2019年修改了推选首相的规则，由上议院250名全部由军方推选的上议员、下议院500名民选议员，合共750人中的简单多数选出，因此即便前进党和为泰党在下议院选举中皆大胜并结盟，也未必能让己方中意的首相人选成功上位。前进党和为泰党联盟若想掌控议会、推出首相，还须与倾向于民主势力、较反对军人和王权的其他政党联合。军方势力和亲王室力量也会对第三方软硬兼施，试图拉拢。泰国首相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无论如何，本次选举中，大多数泰国选民支持了自由民主一方，且持社会民主主义的前进党得到最多支持，反映泰国人民心向民主、寻求变革、倾心进步的强劲民意。泰国进步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力量的巨大胜利，也会为世界政治发展与民权进步，起到有益的参考作用。

作者是旅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