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瑾：日升至日落：在岛国追忆英国两女王

狮城脉搏

新加坡曾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为期近一个半世纪。在新加坡，无论先辈或时人，对英国两位既长寿又杰出的女王——维多利亚女王与伊丽莎白二世，都不会陌生。她俩已先后作古，但留在岛国的踪迹，透露了两国的关系，也诉说了大英帝国的盛衰和新加坡的变化。

维多利亚女王（1819年至1901年）是伊丽莎白二世（1926年至2022年）的高祖母，两人相隔三代。维多利亚女王在位64年（1837年至1901年），伊丽莎白二世在位70年（1952年至2022年）。

维多利亚时代是英国史上最光辉的时代，工业革命为它奠下繁荣富强的基础，国会系列改革引导它成功走向议会政治，对外大肆扩张则让它成为世界上拥有最多殖民地的“日不落帝国”。1887年和1897年，举国欢庆维多利亚女王即位50周年纪念和60周年纪念，正是帝国繁盛的写照。那些重要的日子，许多在新加坡土生或移居的人士，都曾耳闻目染，甚至躬逢盛会。

早在1848年，《新加坡华人百年史》编著者宋旺相的父亲宋佛俭，就亲睹维多利亚女王的风采。宋佛俭17岁至19岁在英国求学，1848年春天跟随恩师理雅格博士（Dr. Rev. James Legge，汉学家）及其女儿出外旅行，在伦敦意外地荣获维多利亚女王在白金汉宫接见。女王和蔼地跟孩子们谈话，勉励他们成为优秀的教徒。

188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金禧纪念，林文庆抵达英国，一年后宋旺相也到来。两人都是女王奖学金得主，深深为大不列颠的繁荣进步所慑服，并贪婪地吸收丰富多彩的维多利亚文化养分。1897年女王登基钻禧纪念，林文庆在《海峡华人杂志》首卷首期发表了“钻禧纪念”（The Diamond Jubilee）一文，赞扬女王政权的伟大以及英国在各方面的成就，并建议新加坡创办一所学院以为纪念；不久又在立法议会为女王庆贺之议案召开的特别会议上，表达殖民地华人的喜悦、赞美和忠悃。

宋旺相后来在他的《新加坡华人百年史》，不惜笔墨记录了新加坡人在女王登基金禧纪念和钻禧纪念的庆祝活动。金禧纪念包括夜间的花车游行、市政厅庆祝会上华人表忠诚的贺辞宣读。钻禧纪念则更为热闹，所有教堂举行感恩仪式，华人举行长达两英里的花车大游行，各民族代表呈献祝词，海滨招待儿童，各处招待贫民，陈笃生医院招待住院病人，政府大厦举行舞会，街道张灯结彩，一些地方燃放烟火，立法议会特别会议通过向女王表示效忠的决议案等。

1901年1月22日维多利亚女王驾崩，12月间总督在市政厅为公众会议担任主席，决定为女王建立纪念堂，并将市政厅规划其中，这就是后来的维多利亚纪念堂。新加坡诗人邱菽园写诗“英吉利女君维多利亚挽词”哀悼，诗云：“犯月金星掩夕曛，霸雌陈宝迹空闻。昆仑桃树虚青凤，西土神谣哭白云。益地早张阿母节，断鳌终见女娲坟。朝来河上蛟龙会，虺虺雷声泣雨纷。”（收入《菽园诗集》）。全诗弥漫悲壮色彩，流露崇敬情绪。邱菽园也曾于1897年在香港观赏了维多利亚女王登基60周年的热闹庆典，对西方文物制度留下良好印象。

半个世纪之后，第二位让新加坡人眷念的英国女王出现了，她便是伊丽莎白二世。伊丽莎白二世在1952年2月登基，那已不是帝国艳阳高照的历史时刻。在此之前，大英帝国的根基先后遭受两次大战的损毁，二战更是严重破坏了英国的工业基础，并削弱帝国对庞大殖民地的控制力。在逐渐丧失殖民地的过程中，结构松散的联邦体制取代了帝国体制。伊丽莎白二世继其父乔治六世成为第二位英联邦元首，新加坡是其中成员。

1952年新加坡还未摆脱殖民地身份。那年2月13日，在政府大厦前的大草场上，举办了庆贺伊丽莎白二世登基的盛大升旗仪式，宣布对宗主国与英王室不变的忠悃。1953年6月伊丽莎白二世加冕，为纪念这重要日子，新加坡出现了女皇镇和伊丽莎白女王步道。从此，以“伊丽莎白”命名的地点逐渐增添。

伊丽莎白女王的足迹也实实在在嵌入新加坡国土。确实是国土了，因为她三次访问都在新加坡建国之后，分别是1972年、1989年和2006年。到访的地方包括政府组屋、牛车水、植物园、图书馆、国会大厦和两所大学等等。她所到之处，群众围聚，争睹女王亲切和优雅的风采。三次亲自迎接她到来或设国宴招待的三位总统分别是薛尔思、黄金辉和纳丹，热情款待的还有建国总理李光耀和他的部长。女王的亲和力赢得岛国民心，更深化两国的关系。

女王三度访新前后相隔34年，昔日宗主国的君主必然感受到弹丸小岛的快速发展。1972年她首次访问适值英军撤离一年后，目睹了岛国安然无恙，“英军撤军的影响基本消除，新加坡经济蓬勃发展，绿化工作正在开展。”（当时媒体报道）。2006年她最后一次访问，新加坡已发展成现代化大都市，女王参观国家图书馆和启奥城后，评价是“世界一流设施”。

时间飞逝，来到2022年9月8日，伊丽莎白二世驾崩。新加坡致哀示敬，领导人发文悼念，国会默祷一分钟，所有建筑在葬礼当天降半旗致敬，总统哈莉玛出席女王葬礼，英国驻新加坡最高专员公署开放供民众留言追思，媒体数日来大篇幅报道。

维多利亚女王和伊丽莎白二世分别缔造了两个时代，象征着大英帝国的日升与日落。维多利亚长子爱德华七世即位时60岁，任期九年多，延续母亲的黄金时代。伊丽莎白二世的长子查尔斯三世即位时已届73高龄，面临的是帝国崩解和英伦三岛分裂的危机。

随着9月19日国葬结束，伊丽莎白二世时代也走入历史。女王一生经历了帝国由盛转衰的岁月，登位时，美国取代英国领导世界，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早已掀起冷战序幕；风烛残年时，英国紧随美国，与中国在多方面进行对抗，开启新一轮冷战。女王离开人间时，普天同悲，百万民众街头送别，世界各国政要出席葬礼，可谓极尽哀荣。那些天，英国成为世界焦点，但全是因为女王个人的美好形象和贡献，赢得世人的赞美和尊敬。

在大英帝国日升日落的年月里，英国和美国先后主宰世界，中国则经历衰落到起飞。随着世界格局的转化，新加坡也在不断变迁中。殖民地时代，狮城在中英两国之间摆荡；独立后英国远去，岛国在中美之间周旋。历史的积累，推动新加坡在复杂的世界大环境中前进。

作者是历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