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全球争霸中的“弱国维利”
郑浩
以当下流行的所谓意识形态或价值观划线的国际关系,已经把世界重新分成两大阵营,即以美国为核心地位的西方传统民主国家,及以中俄为主导的新兴集权国家。上世纪90年代初冷战结束时,美国等主要西方国家,努力改造独立后的苏联加盟共和国,以及从苏联阵营分离出去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且如愿以偿。与此同时,西方也尝试拉拢俄罗斯并期待中国巨变,却未能成真。由此产生的新的世界格局,在随后30多年中不断演变,两大阵营的实力也在这一进程中此消彼长。强国竞争日趋激烈,弱国又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维护自身利益呢?
虽然弱国与强国维护利益的目的一致,但做法却截然不同:前者无实力无手段无资源,后者要么全部具备,要么即使某一方面不足,仍可利用影响力达到目的。大量实例表明,为了维护利益,弱国有时不得不以牺牲某一方的利益,来确保更重要的利益。
在刚刚结束、由俄罗斯主办的东方经济论坛上,来自三个相对贫弱的国家缅甸、蒙古国和亚美尼亚的领导人,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中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栗战书同台,出席9月7日的全体大会并做主旨演讲。这本身并不奇怪,但三个弱势国家在维护自身利益问题上,不遗余力地争取,却令人印象深刻。
缅甸不仅贫穷,人权纪录不佳,备受西方制裁针对。在亚洲,大概除了朝鲜之外,缅甸应该算是最不受西方欢迎的集权国家了。俄乌战争爆发后,已经习惯西方制裁的缅甸,迅速表态支持俄罗斯,进一步强化缅俄关系。在大会上,缅甸最高领导人敏昂莱一方面高度赞扬俄罗斯,另一方面竭力宣传缅甸的能源优势,鼓励外国到缅甸开发投资。为了让与会者淡化对人权纪录遭西方标签化的不良印象,敏昂莱还刻意将缅甸的投资前景,与亚细安的发展联系在一起,试图借亚细安这艘大船出海,诱发“到缅甸投资就是到亚细安投资”的遐想。
亚美尼亚是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于1991年9月脱离苏联独立,2021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收入约4670美元,GDP总量世界排名第129位。独立后,尽管在价值观上受西方影响巨大,被誉为大中亚地区“被民主化了的国家”,但由于地理位置及在领土主权和种族问题上,与邻国阿塞拜疆长期存在纠纷和冲突,因此,亚美尼亚正逐步加强与俄罗斯和伊朗的“准同盟”关系。在大会上,总理帕希尼扬多次感谢俄罗斯介入“纳卡战争”,感谢普京派遣维和部队进驻战乱地区维和。他特别提到,亚美尼亚不惧怕西方国家威胁实施“二级制裁”,在涉及国家主权利益问题上绝不退让。很明显,作为曾经的加盟共和国,现在的亚美尼亚或许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俄罗斯这座可依赖的靠山。
除了贫弱外,夹在中俄两个大国间的内陆国家蒙古国,有自身的优势与劣势。优势是中俄都是大国,中国又是发展最快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蒙古国既可以直接发展与中俄两国的经贸关系,又可以在中俄之间的交通、陆路口岸和能源合作项目上分一杯羹;特别是经过蒙古国全境的中俄天然气管道“东方联盟”(之前叫“西伯利亚力量2号线”),已经进入施工设计阶段,预计2024年正式开工兴建。中俄建设这条远东新的能源大动脉,为中俄蒙三国强化经济合作,提供新的动力和前景。
当然,摆脱苏联卫星国阴影的蒙古国,一直坚持走不受制于他国的发展道路,特别是在安全领域。为避免与中俄走得太近,蒙古国20多年来始终以观察员国身份参加上合组织活动,拒绝“转正”。美国和西方则长期把蒙古国作为重点争取对象。蒙古国是北约的协作伙伴国,北约一直试图发展这个镶嵌在中俄之间的“战略楔子”。经济方面,俄乌战争爆发后,原本依靠俄罗斯原材料(主要是化肥原料)进口的蒙古国,在美元结算等问题上出现困境。尽管蒙古国努力加大与南向国家开展贸易,但面临的政经风险与交通不便,也让乌兰巴托不得不慎重考虑如何站位。
事实上,处在世界不同地理位置、与强国的历史与现实关联状况,都让弱国不得不盘算自身的国家利益问题,有的甚至需要考虑生存问题。在当前日趋复杂多变的世界形势下,弱国维护主权、安全与发展权利,不仅变得非常紧迫,而且还面临机会渐少、成本日增的现实。
一般来说,弱国维权的基本方式大致有两种:第一,明确“选边站”,投靠某个强国或强势集团,将自身利益与它们的利益捆绑起来。例如,波罗的海三国及格鲁吉亚、摩尔多瓦、阿尔巴尼亚等国家,亚洲中亚地区的多个“斯坦国”和白罗斯、缅甸、巴基斯坦、柬埔寨等国,以及拉丁美洲的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等,几乎都是“选边站”的典型代表。很明显,这些国家大都没有自身优势,更不具备在地区和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力的能力。因此,投靠就成为最简单、最快捷的选择。
第二,绝大多数弱国通常不会明确选择投向哪个强势阵营,它们深谙“两边讨好”的道理,以便从中获取最大利益。弱国不具备与强国展开外交博弈的资源和能力,但至少可以选择不得罪他人,即便无法获取最大利益,也要把可能付出的代价或风险减至最低。在大多数较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看来,有两个、多个强国或强势集团主动争夺弱国入列,无疑是谋取最大利益的最佳机会。近期,当强国不断扩张在非洲及太平洋岛屿国家影响力时,这种情况似乎已变得非常普遍。
在竞争、动荡和战乱频生的时代,由“强国意志”决定新的国际格局趋势已经形成(参见笔者8月5日《联合早报》文章《强国意志主导国际关系的危险》),而“弱国维利”也是这一趋势下不可避免的产物。只要强国之间避免直接冲突,在一定程度上,这种趋势可以达致不同势力之间的均衡状态:强国或强势集团为维护自身利益,可以在对弱国提供协助的同时,约束它们遵守既定的规则和秩序;而弱国为了获取持久的支持和利益,也会屈从于强国或强势集团的旨意,避免与不同集团的弱国发生冲突。当然,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弱国与弱国的“弱弱联合”。国际社会中那些已被时代抛弃的“失败国家”,最有可能实现“弱弱联合”。这将对世界或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构成最大威胁。
作者是凤凰卫视资深时事评论员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访问学者
在大多数较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看来,有两个、多个强国或强势集团主动争夺弱国入列,无疑是谋取最大利益的最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