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哈里：乌克兰战争的全球地缘政治后果
没有人能读懂普京的心思。但我认为无论他在这场战争开始时的目标是什么，现在肯定已经改变了。即使他打算撤离乌克兰，现在也不可能这样做了。普京如今焦头烂额。乌克兰的抵抗和国际社会的反应，比他可能的预期还更坚定、更广泛。
把战事扩大到乌克兰以外，将面对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直接对抗的后果，这太危险了。普京宣布提高核警戒级别是一个信号，表明他了解这一现实，警告欧洲和美国别直接干预。核威慑将维持北约与俄罗斯之间的和平，就像它在冷战期间起到的作用，并把乌克兰战争保持为局部冲突。
可悲的是，这种和平的代价将由乌克兰承担。乌克兰人正在英勇作战，但最终俄罗斯强大的军事实力将碾压他们。对俄罗斯来说，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胜利，而是一场双方死伤惨重的血腥战争。
战争会如何结束？当入侵于2月24日开始时，存在两种广泛的可能性：“顿巴斯解决方案”，即在基辅建立傀儡政权；或“克里米亚解决方案”，即占领吞并。
未能速战速决的普京，现在在政治上需要一个明显和决定性的胜利。为了不显得软弱，他越来越难以妥协；就算是表面上看起来软弱的妥协，也是他无法接受的结果。普京的统治合法性在于他恢复了俄罗斯的实力和世界对俄罗斯实力的尊重，或者至少是对实力和尊重的认知。事实证明，他的战争比预期的要困难得多，而且人们对其军队的能力提出了质疑，普京统治俄罗斯的合法性是他在乌克兰所面临的终极风险。
在经历了一场血腥战争的痛苦之后，也很难想象基辅的任何一个傀儡政府，能够在没有俄罗斯军队直接支持的情况下实行统治。因此，无论如何，即使在战斗停止之后，在可预见的未来，乌克兰仍将处于俄罗斯直接或间接的占领之下。在俄罗斯占领下可能会发生不同形式的叛乱，所以莫斯科不能将乌克兰的稳定视为理所当然。
四个地缘政治后果
这将产生四个广泛的地缘政治后果。
首先，普京逆转了冷战后所有美国总统都失败的努力：他让欧洲人认真对待自己的防御。一夜之间，德国将国防预算翻了一番，并克服了长期以来对武器转让的禁忌。即使是中立的瑞士也加入了制裁。这是国际关系中的一个新的结构性因素。
其次，普京重振了“西方”的概念，冷战后这个概念已大为松动，甚至有完全瓦解的危险。只要乌克兰仍处于俄罗斯占领之下，整个西方，尤其是欧洲，将继续团结一致，即使不时会出现一些内部分歧。
第三，乌克兰突出了地区平衡的重要性，以及美国在这种地区平衡中的重要作用。对中国的焦虑，总是让亚洲国家比其他地区更清楚这一战略现实，即使不是每个亚洲国家都愿意公开表达。这种战略现实，如今在中东和欧洲也很明显。每个人都可能对美国有负面观感，但除了从属于中国或俄罗斯，没有人可以在战略上替代美国。
第四，俄罗斯的入侵和中国拒绝谴责，将使美中关系进一步复杂化，更加尖锐化。
中国的困境
乌克兰战争使中国面临三个相互不可调和的目标，并使北京陷入两难境地。
首先，中国希望维护尊重主权、领土完整和不干涉内政作为国际关系的重要准则。究其原因，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西藏、新疆、台湾。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是对这些规范的直接挑战。
其次，中国希望保持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因为北京在其他地方都缺乏具有俄罗斯战略影响力的合作伙伴。北京和莫斯科也对以西方为导向的全球秩序感到不安。中国没有批评俄罗斯，我也不认为它会这样做。北京希望在促成停火或解决问题方面发挥一些作用，但中国不是也不会成为中立方。
但与此同时，中国比俄罗斯更融入全球秩序，从全球秩序中的获益也远多于俄罗斯。
美国和中国通过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广泛且复杂的供应链，将彼此以及全球体系的其他组成部分联系在一起。俄罗斯也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但除了能源市场和某些商品外，它是一个相对边缘的经济参与者。
由于各种其他原因，中国的增长已经放缓。随着中国政府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定于今年秋季召开，北京必须严重关切欧洲心脏地带的一场战争，对本已脆弱，且刚从全球大流行病导致的衰退中复苏的全球经济所造成的破坏。正在进行的“两会”的口号是稳定，而乌克兰是稳定的反义词。
中国的第三个目标是尽可能稳定同欧洲和美国的关系，更关键和更直接的是，避免遭受针对俄罗斯的制裁的附带损害。
这将非常困难。中国网民仍在为俄罗斯加油。由于受到前所未有的制裁，俄罗斯除了中国别无选择。不管它有什么疑虑，我怀疑北京能够完全拒绝俄罗斯，而不会暴露“不封顶”伙伴关系的空洞性，并在本国人民中引发尴尬的疑问。俄罗斯将变得更加依赖中国，但这对于北京来说将是一种负资产，甚至更是一种麻烦。
对于北京来说，协调这三个目标并没有简单易行的方法。平衡这三个目标，对于正全神贯注同美国战略竞争的中国，会是导致它分心的严重干扰。
中国现在走的是一条高难度的钢索。美国和欧洲在对俄罗斯实施制裁方面不会有丝毫懈怠。中国是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伙伴。但西方市场对中国来说远比俄罗斯重要，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如此。
中国在关键技术上更加自力更生，或更多依靠国内家庭消费来推动增长的努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取得显著成果，甚至难以成功。
中国和西方的不同体制在某些领域出现了分歧，这些分歧还会越来越多，特别是在涉及安全的领域。但中国经济与世界其他地区完全脱钩，犹如当年的美苏那样，是极不可能的。
中国与每个国家的经济关系，将在两方面受到密切关注：美中关系，以及遵守对俄罗斯的制裁。这是新加坡人应该牢记的。在与中国保持密切经济联系的同时，与西方保持密切的国防和安全关系并非不可能，但会变得更加复杂，须要政府和企业提高警惕和敏捷性。
新加坡的利益
最后谈谈新加坡的利益。我观察到有一种观点正刻意被宣传，那就是新加坡作为一个小国，不应该在乌克兰问题上选边站。这是种有害且危险的论点，旨在向小国灌输一种宿命论的无助感。
国际行为准则正面临乌克兰战争的挑战，这对小国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大国试图以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小国是错误的，这种侵略是要付出代价的。
很难理解为什么这对新加坡至关重要吗？在捍卫这一规范时，我们唯一“选边站”的就是我们自己这边，符合我们自己利益的这边。
新加坡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在1965年8月9日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处于非常可怕的境地，我们的人民和领导人拒绝接受我们无助的事实。如果我们失去了为自己的利益竭尽全力的意志和勇气，我们的未来确实会非常黯淡。
作者Bilahari Kausikan是新加坡前外交官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
本文是作者在政策研究所对话编辑节选
原载2022年3月11日《海峡时报》
言论组译
国际行为准则正面临乌克兰战争的挑战，这对小国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大国试图以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小国是错误的，这种侵略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