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民主和党争之害

如果“政变”得逞，韩国政治变天，尹锡悦就可以成为号令天下的独裁者，钳制所有反对势力，一些主要的反对党人物大概也难逃牢狱之灾。这或许就是他的如意算盘，但事实证明他严重误判形势。这件事折射出韩国政治的另一面：激烈党争的严重危害性。

12月3日深夜，韩国总统尹锡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宣布全国戒严，并出动军警包围国会，试图借此扭转对他不利的政局。但300名国会议员中有190人及时赶到，翻墙而入并召开紧急会议，一致投票否决戒严令。大批群众也闻风而至示威抗议。凌晨4时多，尹锡悦撤销戒严的决定。全部过程不到六小时，尹锡悦的政治生命大概也到了终点。

很多人形容这是一场政治闹剧。但也有人因此认为，韩国的民主经受住一次重大考验，也说明韩国民主已趋于成熟。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次流产的“政变”，也集中体现韩国政党政治的乱象，反映韩国民主的脆弱性和难以突破的困境。

尹锡悦为什么会采取戒严这样的激烈手段？显然，你死我活的党争使他感到气急败坏。他所发表的电视讲话矛头指向反对党，埋怨他们不断地弹劾官员，又通过恐吓法官和弹劾多名检察官来瘫痪司法工作，甚至通过弹劾行政安全部长官、弹劾广播通信委员会委员长、弹劾审计监察院院长等来瘫痪行政部门，也试图弹劾国防部长。

其次，他也指责反对党阻挠财政预算案的通过，致使国家基本职能、打击毒品犯罪、维护公共安全等主要预算全部被削减，损害国家基本职能，使韩国变成毒品天堂和导致社会治安恐慌。他声称“这是明显的反国家行为，旨在践踏自由大韩民国的宪法秩序，破坏宪法和法律建立的合法国家机构，挑起内战。不顾人民的生命，政府因弹劾、特别检察官和反对派领袖的刀枪不入而瘫痪。现在，新加坡国会已成为犯罪团伙的巢穴，他们通过立法独裁瘫痪国家司法和行政系统，企图推翻自由民主制度”。

他声称宣布戒严是：“为了守护自由韩国免受朝鲜共产势力的威胁，为了铲除那些掠夺国民自由与幸福的无耻亲朝鲜反国家势力，并维护自由宪政秩序……通过这次戒严，我将重建并保护正在陷入国家毁灭深渊的自由韩国，为此，我将坚决根除那些使得国家灭亡的主要罪魁祸首的反国家势力，并制止其恶劣活动。”这一切说辞明显缺乏说服力，因此立即引起国会议员和民众的激励反弹。

在2022年的总统选举中，尹锡悦虽以微弱优势胜出，但当时他所属的政党在国会的席位却少于反对党，因此形成朝小野大的政治困局，这让他在施政上备受阻挠和为难。韩国式两党（或保守和进步两大阵营）政治的困局和乱象，情形和美国的共和与民主党对峙颇为相似。两股势力一直在进行殊死斗，也一直在设法把政敌置于死地。因此，韩国历任总统几乎都没有好下场。韩国政坛丑闻不断，贪腐普遍，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尹锡悦上台后全面亲美，希望得到白宫的全力支持，以便施展他的政治抱负，无奈面对反对党的掣肘，寸步难行，自然有满肚子怨气，加之民望已直线下跌到仅剩17%，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孤注一掷。这一豪赌算是彻底失败了。

军法统治不是开玩笑。尹锡悦戒严令的内容包括：一、禁止一切政治活动，包括国民议会、地方议会和政党、政治组织、集会和示威活动；二、禁止一切否认或企图推翻自由民主制度的行为，禁止假新闻、舆论操纵和虚假宣传；三、所有媒体和出版物都要接受戒严司令部的控制；四、禁止罢工、停工和集会煽动社会骚乱；五、所有正在罢工或离开医疗领域的医务人员，包括见习医生，都必须在48小时内返回工作岗位，忠于职守。凡违反者，将依照戒严法予以处罚。

如果“政变”得逞，韩国政治变天，尹锡悦就可以成为号令天下的独裁者，钳制所有反对势力，一些主要的反对党人物大概也难逃牢狱之灾。这或许就是他的如意算盘，但事实证明他严重误判形势。戒严令颁布仅仅几个小时后，就得出来当众收回成命，鞠躬道歉。语云：人急智生，但尹锡悦的政治冒险更像是跳墙之举。

这件事折射出韩国政治的另一面：激烈党争的严重危害性。在2022年总统选举中，韩国选民和美国一样，五五分裂。属于国民力量党（当时为在野党）的尹锡悦得票率为48.56%，他的对手，属于执政党共同民主党的李在明得票率则为47.83%，相差无几。在今年4月举行的国会选举中，共同民主党及其卫星政党共获得175个席位，继续保持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及其卫星政党（前身成为未来统合党）则只获得108个席位，继续处于少数。因此，尹锡悦可说是从上任开始就尝尽党争的苦头，一筹莫展。韩国面对的诸多社会、经济问题，因此也无从着手解决。

无独有偶，在台湾的民进党政府同样面对这样的困局。也许因为同病相怜，民进党团在第一时间就在网上发表一则贴文说：“韩国国会被亲北韩势力操控，韩国总统尹锡悦为守护自由宪政体制，紧急宣布全国戒严。台湾立法院，蓝白各种删国防预算、违宪扩权、瘫痪大法官、恶修财划法、恢复年改、鸟笼选罢法、N次阻挡小扑国安提案、百般刁难王义川就职。不要怀疑，Team Taiwan的我们，其实每分每秒、无时无刻都在抵抗世界等级的暗黑恶势力侵蚀这个国家。”此文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民进党随后立即删去贴文。这同样是一出政治乌龙事件，但也可作为党争之害的另一佐证。

民进党通过长时间的磨练，积累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因此能斗倒曾实施军法统治数十年的国民党。现在，在野的国民党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所谓自己铺的床自己躺，但现实滋味毕竟难受，看到尹锡悦宣布戒严，一时之间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马上宣泄，简直忘了自己是谁。

党争之害现在似乎已成了政治流行病，在所有实行政党政治的民主国家和地区大流行。在东亚，日本也早已染上病毒，沉疴难治。在东南亚，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缅甸等国也都无法幸免。在欧美就更不必说了，美国和英国早已成为党争乱国的糟糕示范，七大工业国的其他成员如德国和法国，也都病入膏肓。法国政局动荡，三个月前受委任的总理巴尼耶在国会不信任动议中被推翻，法国《费加罗报》委托民调机构进行的民调，59%法国人希望总统马克龙下台。在德国，总理朔尔茨领导的联合政府经分裂后也摇摇欲坠，相信也难以挨过信任投票。

按照美国建国元老的说法（见《联邦党人文集》），党争是人性使然，只能控制，无法消除。但看看美国和其他地方的经验，控制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极其困难的事，失控已成为常态。只有包括新加坡在内的极少数国家迄今尚能幸免，它们如何做到，确实值得研究。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