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德国经济也失落了？

德国车长时间在国际市场享有盛名，但成功往往也让人产生松懈的心理。一家公司如此，一个国家的经济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是被黑天鹅事件击倒，有些是被灰犀牛事件搞垮，对德国而言，似乎两者兼而有之。

在日本经济“失落”30年后，德国经济看来也走上失落之路。有人说，日本是被1985年的《广场协议》搞垮的，那德国呢？很多人可能马上联想到乌克兰战争以及北溪天然气管道被炸。

一般认为，日本从名列第一走到失落，有多种导因，《广场协议》后日元大幅升值是主因之一。德国经济下滑并出现负增长也有多种原因，其中，乌克兰战争相当关键。无论如何，这两个二战战败国，同样成为经济奇迹，又同样走向失落，其兴也勃，其衰也忽，令人慨叹，也值得探究。

原本的欧洲经济火车头德国如今不只经济不堪，政治也出现乱象。就在11月7日特朗普再次当选当天，德国的红绿灯联合政府宣布解体。总理朔尔茨提议，明年1月中旬联邦议院对政府举行信任投票。照目前的情况，朔尔茨很可能无法获得信任多数，德国很可能须提前举行大选。对欧洲而言这是大新闻，但几乎被美国大选给掩盖了。

德国现政府是由社会民主党（党旗红色）、绿党（绿色）和自由民主党（黄色）三党组成，因此被称为红绿灯联盟。三党政治理念各异，“政治联姻”内部矛盾重重。11月6日，三方就预算和经济政策等问题举行会议，但未能达成共识。朔尔茨指财政部长林德纳（自民党）阻挠预算磋商，将党派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并说彼此已没有进一步合作的信任基础，因此愤然把他革职。所以，德国如今面对的是政经双重危机。很多德国人也许都很想念前总理默克尔，这位铁娘子执政16年，领导的虽然也是联合政府，但具备个人领导能力，这是朔尔茨所难以企及的。

不过，德国的经济问题并非始于朔尔茨，而是有更久的病史，病因也相当复杂，既有不期而来的因素，也有结构性问题。从1990年东西德统一起，原本的西德经济就开始承受极大压力并付出沉重的代价，一度成为欧洲病夫。默克尔在2005年上台后，逐渐恢复德国的经济火车头动力。

默克尔治下的德国经济有两大支柱，一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海外庞大市场，二是来自俄罗斯相对廉宜的天然气。默克尔的首席经济顾问拉尔斯-亨德里克-罗勒（Lars-Hendrik R?ller）就曾指出，丰富而廉价的俄罗斯能源出口，为德国经济带来巨大的推动力，帮助确保德国经济连续10年取得增长。从2005年至2021年，默克尔也实行逐步淘汰核能政策，这使德国更加依赖俄罗斯天然气。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时，德国55%（有的报道说是65%）的天然气进口来自俄罗斯，因为德国不只进口自己所需，也是其他欧洲国家的天然气集散中心。在战事爆发前约两周的2月8日，美国总统拜登就公开警告，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北溪2号管道（Nord Stream 2）将会消失。这是一条连接俄德的海底管道。

果不其然，这条获得默克尔长期支持兴建的天然气管道和北溪1号管道，就在9月26日神秘被炸。事后，挪威、瑞典、德国等都展开调查，但都拒绝公开调查结果，谁是黑手因此成谜。不过大家都知道，美国一开始（特朗普在位时）就基于地缘政治和安全等理由，反对北溪2号的铺设，只是默克尔坚持到底。铁娘子也是美国的欧洲盟国中唯一敢顶撞特朗普的领导人，因此两人很不合拍。有一次特朗普竟然在公开场合拒绝和她握手，充分表现蛮横的态度。

断了来自俄国的天然气供应，德国只能另寻昂贵的替代能源，包括来自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液化天然气供应，这导致能源价格飞涨。比如，从美国进口的液化天然气，价格相当于在美国售价的四倍。能源价格暴涨，加上世界性高通货膨胀，使不少原本就已左支右绌的企业吃不消，德国政府还不得不要求企业减少消耗能源。一些耗能企业只得关门迁走。

除了德国，其实整个欧洲都高度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这本来是互利共赢的，但战争一爆发，油气供应也立即被武器化。无论如何，对德国而言，这是一大经济支柱的断裂，影响深远。德国经济2023年出现0.3%的负增长，今年可能也会萎缩0.2%。彭博社报道，过去15年，德国各大企业资金纷纷撤走外移，总额已达6500亿欧元（约9252亿新元），其中约40%是从2021年起外移的。

与此同时，大企业也出现裁员潮。大众汽车公司9月宣布考虑裁员并将关闭在德国的部分工厂。汽车零部件制造商采埃孚公司计划在2028年前裁员1万1000人至1万4000人。运输业制造商大陆集团启动裁员7150人计划。中小企业出现破产潮。德国信用机构“信贷改革”公司报告显示，今年上半年，德国约有1万1000家企业破产，比去年同期增加近30%，为2016年以来之最。

属于绿党的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Robert Habeck）不久前曾说，德国当前的经济衰弱不是三党联盟政府的政策（岐见）造成的，而是已经存在几十年的结构性问题，包括基础建设投资不足和缺乏技术劳工。也有分析认为，德国也面对人口老龄化、官僚繁文缛节和成本高涨等问题。联合政府对该如何解决这些结构性问题，党派意见不一，这不是百上加斤吗？

大众汽车这家百年老店所遭遇的困境似乎很有代表性。引领风骚数十年后，大众以及德国的汽车工业就像过去美国和英国同行的衰落一样。英美汽车繁华落尽，取而代之的是德国和日本。但一度高歌猛进的德国汽车业，却长时间固步自封，难以推陈出新，赶不上竞争，结果面对中国的强烈竞争时，感觉难以招架。大众是最早涉足中国汽车市场的外国公司，没想到，教会徒弟，饿坏师父。但这也凸显国际市场竞争的无情现实，你淘汰了别人，一不留神也可能被别人所淘汰。

记得我们这些建国一代，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学驾车，用的几乎都是英国的平民车Morris Minor，后来不知不觉间就换成各种日本车和韩国车，以后可能就是中国车了。德国车长时间在国际市场享有盛名，但成功往往也让人产生松懈的心理。一家公司如此，一个国家的经济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是被黑天鹅事件击倒，有些是被灰犀牛事件搞垮，对德国而言，似乎两者兼而有之。如今又碰上一个要对所有入口加增10%至20%关税的特朗普，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相信很多德国人此刻的心情都会很失落。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