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忆：欧盟黑潮汹涌　撼动民主制度？

当前极右派具有相当的学习能力与韧性，在民粹的历练下，擅长掌握操弄民意走向，倒是马克龙可能犯下建制派精英高高在上的决策错误，一再忽略社会气氛、误读人民感受。

6月9日落幕的欧洲议会选举有三个赢家：现任欧盟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领导法国国民联盟的勒庞，以及意大利总理梅洛尼。

三位赢家都是女性，都是右派，曾经担任德国国防部长的冯德莱恩属于中右派，勒庞和梅洛尼则被归为极右派。面对极右派“黑潮”（编按：意大利新法西斯组织以黑色为代表）袭击，冯德莱恩所属的欧洲人民党（EPP）站稳欧洲第一大党的地位，席次不减反增；勒庞的国民联盟在法国拿下超过三成选票，是总统马克龙领导的复兴党（Renew Party）两倍，勒庞在欧盟所属的认同与民主党（ID）也表现亮丽，增加九个席次；梅洛尼的意大利兄弟党（FDI）得票率近三成，超越她在两年前当上总理的成绩，稳固她所领导的右派内阁。

选战结束，抢位置的博弈才刚开始。冯德莱恩想延续现有的建制派模式与中左派社民党、中间派复兴党联盟，她首先必须赢得成员国领袖的支持，欧洲人民党虽是多数国家最大党，她也积极争取连任，但各国可能另有盘算，杀出程咬金人选。冯德莱恩还要获得欧洲议会的过半同意，也就是需要361位议员支持，欧洲人民党、社民党与复兴党总共约有400席，但跑票司空见惯，三党在2019年选举囊括的总席次更多，但冯德莱恩在获得其他政党支持下，才以超过门槛九票惊险过关。

冯德莱恩选前不断对梅洛尼示好，甚至不惜得罪盟友，表示不排除与梅洛尼在欧洲领导的欧洲保守与改革党（ECR）合作。但开票后，声势大好的欧洲人民党暂时与有争议的梅洛尼保持距离，无意让她的政党加入执政团队，倒是希望意大利在欧盟抢占重要位置的梅洛尼表示，愿意支持冯德莱恩连任执委会主席。

反绿政　反移民

冯德莱恩的另一个选项是争取绿党支持，然而，她和绿党共同力推的“绿政”（green deal）减碳政策遭到强烈反弹，不只农民上街抗议，也被批评不食人间烟火，强推电动车、房舍节能，不顾人民荷包能否负担得起。绿政沦为极右派的攻击箭靶后大幅灌水，冯德莱恩若要再与绿党合作，势必要求软化能源转型、对抗气候变迁的立场。

选举的初步结果出炉时，冯德莱恩说：“亲欧洲的中间派稳住了阵脚。”欧洲人民党的确保住第一大党地位，社民党的得票率也只是微幅下滑，形式上仍是中间派胜出，但中间派已经融入极右派的主张，稀释绿政之外，也吸纳了反移民政策。冯德莱恩接连与梅洛尼一起出访，提供巨款要北非国家帮忙拦住前往欧洲的移民，大量涌入的非法移民须要管制，但一些欧洲人民党员认为，不该与言论带有种族主义色彩、出身后法西斯的梅洛尼走得太近。

极右派一致反移民，但在自我中心的民族主义之下，很难达成共识，梅洛尼去年费尽心思让欧盟成员国共同分担涌入意大利的移民，但在这次选举大有斩获的荷兰极右派自由党党魁维尔德斯表示，他将撕毁这份协议。

极右派也强调捍卫主权，但面对俄国威胁立场不一，德国另类选择党（AfD）涉嫌收受俄国非法资金，亲俄的勒庞到选举期间才展现对乌克兰的支持，与她同一阵线的意大利联盟党则以和平之名敦促乌克兰谈判，限制武器供应，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多次阻挠欧盟对俄制裁与对乌克兰的援助，相较之下，梅洛尼靠着支持乌克兰站稳亲美的大西洋主义立场。

冯德莱恩称许梅洛尼亲欧、支持乌克兰、遵循依法治国，是可靠的伙伴。梅洛尼在2022年成为总理以来，走温和路线洗刷极右民粹色彩，在国际舞台上表现稳健。但她的亲欧姿态很可能是因为意大利是欧盟疫情期间振兴基金的最大受益者，为了持续拿到这些巨款，不得不配合。事实上，她虽然不再主张退出欧元，但竞选期间主张要改变欧盟，要一个权力更小、整合度更低的欧盟。

一旦占上风就将卸下面具？

梅洛尼在国际舞台上进退得宜，遮掩了她的内政极端风格导致新闻自由倒退，她的同党议员提案对涉及诽谤的记者判处六年有期徒刑。选举最后阶段，她到阿尔巴尼亚视察帮意大利收容庇护申请者的工地，在巧笑倩兮谢谢阿尔巴尼亚政要伸出援手后，一转身，就怒骂到场抗议的意大利政客。

在欧盟和美国总统拜登的建制派约束下，梅洛尼到目前为止宛如洗心革面，成为务实的民粹主义者。不过，一些专家认为，一旦极右民粹主义占上风，她将卸下面具。“如果特朗普当上总统，她很快就会靠过去，”美国安全专家库普昌说。

无论如何，梅洛尼俨然成为从极端走向正常化的经典样板，勒庞仿效她避谈敏感议题，软化语气，并提拔年仅28岁、形象清新亲切的巴尔代拉（Jordan Bardella）担任国民联盟主席。

面对来势汹汹的极右黑潮，法国总统马克龙豪赌解散议会，在6月底改选。他盘算着，有别于欧洲议会选举采用比例代表制，法国议会采单一席次的选举制度，或许会让选民更谨慎考虑支持勒庞，拦阻黑潮蔓延。若勒庞胜选，则在左右共治下暴露她的民粹主张难以兑现，借此消耗她的声望。

然而，当前极右派具有相当的学习能力与韧性，在民粹的历练下，擅长掌握操弄民意走向，倒是马克龙可能犯下建制派精英高高在上的决策错误，一再忽略社会气氛，误读人民感受。梅洛尼和勒庞的崛起，证明建制派排挤极右派的策略失败，但试图收编，又会落入应对匈牙利欧尔班的困境，制衡工具难以长期约束这位民粹领导人。面对汹涌黑潮，治本之道是了解推动黑潮的动力，在来得及之前疏导，否则黑潮最终将撼动民主制度。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台湾记者、社会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