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更右倾的欧洲对亚洲是福是祸？

若以有投票权人数来看，仅次于印度的世界第二大规模选举欧洲议会大选于6月6日登场，超过3.5亿选举人选出705席议员（由于英国脱欧，故席次较上一届少了46席），结果也如大部分选前民调预判，在投票率约51%的情况下，右翼势力崛起的幅度更胜上一届。虽说立场中间的党派欧洲人民党（EPP）、社民进步联盟和自由派三大阵营仍占主流地位，但立场更为激进、倡导国族主义和反全球化倾向的政党如德国另类选择党（AfD），纷纷取得不错的成绩，显示欧洲民意风向转变，也凸显欧盟体系中日益严峻的不稳因素。

综观欧洲整合过程，自1993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Treaty Maastricht）生效后欧盟正式成立，紧接着是1999年欧元区的出现，加深整个地区的自由贸易和降低大部分人流物流的阻碍，最初用意是良善的，希望在全球化趋势之下，创建一个共同市场，达成政治和平、经济繁荣与社会稳定等目标。再者，眼看美苏冷战时期的对垒，苏联解体后美国在20世纪末独霸，欧洲这些老牌强权们自然也希望在世界运作的规则上能有话语权，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联合起来便能够达成某种权力平衡，拥有共同对内与对外的政策，包含关税、贸易、货币、产业政策乃至智慧财产权、环境保育、消费者保障等。

在众人期盼下，欧盟确实在2000年后第一个十年，迎来高度增长与欣欣向荣的发展，越来越多国家想要成为欧盟成员，甚至像希腊，不惜国家财务造假也要加入。然而21世纪第一个十年过去，外在大环境接连的黑天鹅事件：金融海啸、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等，迈入第二个十年又遭逢冠病疫情、俄乌战争、能源冲突等，个别欧盟成员对于涉外事务的意见日渐分歧。

欧盟内部亦面临各自的挑战，现实离当年丘吉尔倡导的“大欧洲”理想越来越远，各国民众对彼此的不信任感并未降低，举例来说，德国高举人道大旗收难民，但东欧诸国不见得这么想；又或南欧四国自己的财政问题，却要求别人纾困。笔者2015年至2016年在欧洲唸书与工作时，自认是“欧洲人”的身份虽不至于是主流，但仍有一定比率，但到2020年后，这个比率下降不少，法国人就觉得自己是法国人，意大利人就自认是意大利人，越来越少人要认同是“欧洲人”。

人类还是自私的，共享乐没问题，经济好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家人，但生活过得不好了，你多拿一点我少拿一点，就必须斤斤计较，谁要跟你共患难？

诚然，如同联合国一样，要维持一个多边机制的跨政府平台实属不易，欧盟的整合层度甚至远高于当今任何一个跨国组织，成员国本就发展程度不一，关注的优先议题也不尽相同。诸如欧盟预算要怎么分配？更重科技发展还是农业补贴？对于违反欧洲共同价值的国家，可否做出制裁？欧盟要不要有自己的军队，减少对北约的依赖？更别提对于俄罗斯、中国的态度，南欧和北欧乃至东欧诸国不见得永远要听德国法国的。因此，欧盟原本是为了共同意义而成立，但当目标不一致或雨露不均霑时，民粹就很容易被操作，滋养了右翼势力的茁壮。

而一个右倾的欧洲，对遥远的亚太地区又会产生什么影响？坦白说，对于亚洲，中美才是最关键的强权，老掉牙的欧洲大陆，若还在以殖民时代的光环自居为世界中心，未免太不切实际。单就双边贸易额来看，与欧盟有进出口往来的各国，亚洲地区排进前十名的也仅有中日韩三国。但是欧洲毕竟是重要市场，右翼政策通常倾向于保护主义政策，便会反映到欧洲和亚洲之间的贸易关系。若实施更严格的进口规范和关税，也会导致亚洲出口商面临更大挑战，特别是依赖欧洲市场的国家?中日韩；而亚洲大部分中小企业，又几乎都与中日韩的上下游生产链脱不了关系，长远来看，亚洲经济增长和供应链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再者，移民政策与外交安全是另一个潜在风险。右翼的立场一向对移民、难民、技术劳工不太友善，因为右翼团体更喜欢拿主权和国族主义来制造恐慌，排斥外人的态度也会间接助长对亚洲的歧视，甚至让本就拥有公民资格的亚裔与不同种族之间，加剧紧张局势。

最后就是在气候议题上，右翼政党会对环境和气候变化议题采取保守立场，这将影响欧洲在国际气候协议中的角色和承诺。例如，可能会减少对亚洲国家在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方面的技术和资金支持，不利于亚洲许多进行中的可持续发展计划。再者，若欧洲开始走向强调本国利益的立场，也会减少对亚洲国家的投资和经济合作计划，让某些亚洲国家的基础设施发展和经济增长降缓，特别是家底不丰厚，非常依赖外国投资的国家。如果加上今年底美国选了特朗普作为总统，情况会更加不利。

这次欧洲议会大选，极右翼党派在很多个欧盟国家都赢得漂亮，例如在法、意、奥、德与荷都取得佳绩，虽然有分析认为极右势力虽席次大增，但尚未在议会中成为关键少数，属于中间立场的人民党和社民盟共拿下超过320席，有利现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争取连任，欧洲的重大政策多半得以延续。但极右势力从过去仅存在于边缘，到现今日益有分庭抗礼之势，恐怕会让欧盟在共同安全、气候变迁以及中美竞争等议题上，开始出现变数。

再者，要如何防止“疑欧派”借机唱衰欧盟，导致欧盟可能分崩离析，才是真正让人担心的。因为，欧盟作为目前世上唯一从经济到政治深度整合的组织，若无法顺利运作，那等同向其他地区证明，人类文明只能依循野蛮的方式发展，不同国家之间的信任如此薄弱，共同愿景仍抵不过各谋其利的算计，这对亚洲地区不是好事，更是打击几十年来全球化的成果，世界局势或将重塑。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