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慧：总理的鞠躬

总理在劳动节集会上向大家深深鞠躬，衷心感谢这些年支持和信任他的人民，这个鞠躬其实也是紧密劳资政关系赢得的。好领袖、好政府，也因（应）有晓以大义的好人民。

新加坡在1985年经历了建国后的第一个经济衰退，反转了新加坡一直享有超过8%年增长的经济面貌。那年的第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是负1.4%，到最后季度已是负5％。新加坡的失业率也从前四年的2.9%，激增到1985年6月的4.1%。

经济衰退的迹象其实在1984年已浮现，我在那年被裁，所服务的出入口贸易公司原聘有六名中英翻译员，翻译欧美产品介绍，但一下子连我在内减了四人，那时我刚加入一年多。20多岁被裁难免感到受挫，但生活的担子让你无暇悲哀，必须赶紧另找出路，被裁感觉就是个人的事。

直到隔年相继有新加坡经济数据一落千丈、更多公司倒闭和裁员的消息，以及政府成立经济委员会来彻底检讨与重整新加坡经济方向，才知道那个裁员是国家经济不妙的大事。

李显龙总理在今年全国职工总会五一劳动节集会上讲话时，提了1985年这件事，并重述当年他领导的经济委员会为大幅减低新加坡商业成本，提出了削减雇主对雇员公积金缴交率的建议，这些不容易咽下的救经济与保工作苦药当时得到职总秘书长王鼎昌和工会领袖的支持，一起说服了职总和工友接受。

经济委员会当年的一大建议，是把雇主的公积金缴交率从25%大幅度减到10%，远超过减到20%的市场期望。

李显龙在今年的五一劳动节集会上重提这往事，有它的意义。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总理身份出席，也是他5月15日交棒前的最后一个重要演讲，除了是重申新加坡特有的劳资政互信互惠关系与合作机制的重要，也凸显和肯定了这些年是工会和工友晓以大义，愿意与政府及资方合作，让新加坡能在好几次、包括最近的冠病疫情等重大危机中安然过渡，并取得不错的经济反弹和加强社会韧力。

当时有个说法，1985年的经济衰退，是时任第一副总理吴作栋领导的第二代政治领袖的第一个艰巨挑战。吴作栋当时成立了一个跨部门经济委员会，成员包括了所有被形容为第二代重量级的人物：也是第二副总理的职总秘书长王鼎昌、贸工部长陈庆炎、新任的财政部长胡赐道、外交部长丹那巴南、劳工部长李玉全，以及当时是贸工部政务部长的李显龙。

李显龙当年是受陈庆炎委任领导检讨新加坡经济，他当时33岁。这经济委员会成员包括8名不同领域的私人企业领袖。在政府采纳了委员会提出的系列下重药的拯救经济措施后，新加坡经济在1986年第三季开始出现起色，然后在1987年强力反弹和持续到隔年，当时的总理李光耀在1988年国庆群众大会上即赞扬第二代领袖成功让新加坡走出经济衰退。

从在第二代的班底服务到52岁时领导新加坡的第三代班子，李显龙还经手屠宰其他圣牛。除了在他年轻时让新加坡前所未有地削减了雇主的缴交率，也在2004年首次提出了发展附有赌场的综合度假胜地的构想，并在国会和民间广泛辩论。他在那年接任总理前后也亲自解释新加坡必须发展综合度假胜地的必要，以提高新加坡的旅游业和作为国际会展中心的竞争力。区域里当时有香港迪士尼乐园开幕在即，马来西亚也每年举办一级方程式赛车。两座综合度假胜地的计划在2010年开幕，它们去年宣布了大规模的扩建计划，预计将再创造5000个就业机会和为国家创造额外经济效益。

在我成长的年代，包括加入报馆跑新闻时，不时听到人们埋怨政府太亲商，尤其亲跨国企业，使受薪阶层经常得咬紧牙根，工作辛苦。近年听到的怨言则是政府太亲家庭、亲新加坡员工，一再加重了企业的人工成本。例如政府在2023年财政预算案声明宣布从那年9月1日起至2026年，分四次逐步调高须缴交公积金的每月薪金顶限，顶限从原来的6000元逐步上调至8000元。加上有薪陪产假也从今年起倍增，多名议员在国会辩论预算案声明时，表示企业还在消化渐进式薪金模式、提高年长雇员公积金缴交率等措施对他们人力成本的影响，现在还得面对更多亲员工的措施压力。

亲商、亲家庭或亲员工，不应该从对立面来辩论，任何措施的改变最终必须是导向亲新加坡，只有新加坡这艘大船安稳了，才能视船上社群的组成、共同价值观，以及大船如何继续乘风破浪航行的条件，做必要的资源分配与支援。劳资政互信与协作关系听起来陈腔滥调，但怎么才是有效，什么才算有意义的实践，考验的是每一代人的悟性与真本领。而在这个总理交班时期、国际局势又充满变数与日益分裂的情况下，新加坡船上的人更须要认清孰轻孰重，才不会自己把船舱毁了，船桨丢了、驾驶盘乱了。

李总理在五一劳动节集会上盛赞了不同领域新加坡人在社区与工作岗位上超越本分，互相扶持也精益求精的精神。新加坡还是须要亲商、亲家庭、亲民，并要努力让这些“亲”之间没有矛盾，并多些包容谅解。毕竟新加坡需要的、也要打造的是新加坡团队（Singapore Team），而不是顶尖新加坡公司（Singapore Inc.）而已。牢固的劳资政关系，最终营造的是我们的家。

总理在劳动节集会上向大家深深鞠躬，衷心感谢这些年对他信任与支持的人民，这个鞠躬其实也是紧密劳资政关系赢得的。好领袖、好政府，也因（应）有晓以大义的好人民。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