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娜：全面无现金？有选择才叫先进

这个世界向我们和我们的手机索要的越来越多，索要更多电量、索要更多存储空间、索要我们更多注意力。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全面的无现金交易呢？还有，游客的需要被考虑到了吗？

大力发展数码产业，努力推动社会生活数码化，这似乎是大势所趋。但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我们不妨也想一想，人们拥抱数码化的目的是什么？往大里说，可以是为了人类更自由、更幸福。但更多的人会说，是为了提升效率，节约资源，这大概也是发展数码化最初和最直接的目的。只可惜，在发展的过程中，人们常常忘记这份“初心”，忘记去回头、去思考。就像约翰·穆勒在《论自由》一书中说的那样：“人类犯下的错误当中，半数都源自一种致命的倾向，那就是人类喜欢不去思考那些不再存疑的事情。”

上个月我去了一次中国。原本担心移动支付的问题，毕竟中国“无现金交易”的发展闻名遐迩。我还想起数年前，在厦门一家超市买水果，因为没法扫码，最后放弃购买的经历。但是这次却很不同，经过数年在无纸化交易方面的高速发展，中国政府终于开始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通过官方媒体强调，拒收现金是非法的。我这次正好也赶上了这个“风口”，很顺利地在福州一家小吃店用现金完成了交易，就像世间不存在扫码这回事儿。其实，数年前，我也曾在福州街头购买小吃，大家都在扫码支付，只有我拿出现金，但好在也都畅通无阻。我的亲身体验是，中国太大了，无法一概而论，社交媒体上的短视频和只言片语，常常会让人误以为，中国所有地方都只能扫码交易，不给人第二种选择。

上个月，我还去了香港。许多年前，我在香港居住的时候，搭乘地铁公交一般都只能用八达通卡，类似于新加坡旧的易通卡，可以在闸机上及时看到车资和余额。这次，我惊讶地发现，香港在机场快线的入口处立了一个牌子，醒目地告诉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至少有四种方式可以支付地铁和公交车资，包括原来的八达通卡、单程票、Visa卡等可感应式付费的银行卡（包括与其绑定的手机），还有用乘车码扫码等方式的选择。我还去了居民区菜市场里面买水果，我可以付现金，也可以刷八达通卡来支付几个苹果的费用。此外，我还特意惠顾了一些小商店和商场里的临时摊位，他们大多可以提供两种以上的收款方式。

新加坡也走在推进数码化发展的道路上，冠病疫情的兴起，可以说是本地数码化发展的催化剂。数码应用从特定行业里走了出来，在疫情后迅速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日常支付方面，短短一两年间，就出现五花八门的支付码，尽管原先就有很便利的NETS，还有payWave等近场通信（NFC）付款方式。老百姓很快发现，自己的衣食住行，渐渐都要离不开手机了。去政府开设的运动场、游泳馆，要通过手机应用（APP）预约，公立医院系统也要通过应用预约。连用来搭乘地铁和公交的易通卡，也变成了“新”易通卡。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国家和地区的经验教训是值得学习的；也就是说，在推进数码化，意图让人们生活变得更便利的同时，有没有为人留下不同的选项？人们可以有选择吗？

先说说“新”易通卡，很多人是在“升级旧卡就有0.5元回馈”的时期升级的，但是选择升级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这张新卡不能及时显示车资和余额，但这件事却没有后悔药。目前，也只有在今年1月9日至22日转用“新易通”的人，才能换回一张旧版易通卡。如果有人想买一张旧版的卡，抱歉，早已经没有这个选项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官方发布有多少比率的乘客选择使用“新”易通卡的数据，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因为这种数据是在信息不对称，和民众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得出来的，是无法反映真实民意的数据，除非重新开放销售旧版易通卡。

去年12月，我去新加坡一家邮政局，给一些香港朋友寄包裹。没想到，邮政局所谓数码化改革之后，我必须用手机在线填写关于我包裹的所有资料，手机界面本身不仅小，网页上的字体也很小，很多项目一填再填，步骤繁琐，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我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寄出两个包裹，还是在邮政局职员不时指导之下才完成的。疫情前，我也多次往香港寄包裹，也是在同样的邮政局，10分钟就足够寄出两三件包裹了。这次寄出包裹后，我的眼睛干涩，脑子也因过于集中注意力而感到疲惫。我还年轻，如果是老人家来寄东西该怎么办？邮政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吗？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呢？在邮政局没有选择，在市场上却有选择，后来我再寄东西，就直接找一些私人物流公司，他们上门取件，效率高得出奇。还好，市场经济，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有选择的经济形式。

餐厅全面自助　顾客用脚投票

现在在新加坡出门购物和吃饭，支付方式也有很多选择，虽然偶尔会遇到个别餐厅不收现金，但人们可以选择去其他地方吃。有的餐厅，从点菜、下单到支付，都必须扫码完成，虽说为餐厅节约了成本，但无形中把很多服务也减掉了，消费者几乎是进入一种自助服务的状态。如果体验不好，人们是会用脚投票的，毕竟新加坡最不缺就是吃饭的地方。

人们以为一切都数码化，出门只要带一部手机足矣。错！现在出门不仅要带手机，还要带一个笨重的移动电源，不然到处都要用手机，自己还想用手机填满碎片时间，电量怎么够用？手机的寿命其实都不止一两年，为什么有一部分人会被迫不断买新的，主要是因为手机容量的问题。这个世界向我们和我们的手机索要的越来越多，索要更多电量、索要更多存储空间、索要我们更多注意力。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全面的无现金交易呢？还有，游客的需要被考虑到了吗？

《自由及其背叛》是20世纪最杰出的思想家之一以赛亚·伯林的一部演讲集，其中有句话是这样的：“技术暴政同样敌视自由，同样敌视如下观念，即在人类生活中最珍贵的是为了选择而选择，不仅是选择善的东西，而且是选择本身。”我们不妨从这里开始，对目前的生活来一点小小的反思吧！“无现金”不代表先进，让人有选择才代表先进。

作者是前媒体人、童书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