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坡县”之辩可大可小

任何人若能深入研究新加坡国小分量大的因素，当更能欣赏新加坡的小。

近日在新加坡圆满举行的“亚洲前瞻峰会”，传达出不少发人深省的信息，李显龙总理在10月5日的闭幕对谈上强调，亚洲仍是潜力巨大、生机勃勃的区域。他说，新加坡被迫独立后，一路走来有很多幸运时刻，才得以有如今的良性循环，即人民信任政府，政府也凭借信任继续取得更多成果。李显龙总理形容这是个“伊甸园”般的理想状态，须努力使之延续，因为一旦离开此园，就再也回不来了。

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照顾我们，总理的比喻很新鲜，也必有所指。尽管新加坡高度发达现代化，生活素质不断改善，蠢蠢欲动想移民他国的新加坡人还是不少。总理之言，对选择新加坡的新移民也有一番意义深刻的潜台词。这也让人想起一句俗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语文专家汪惠迪最近在《联合早报·言论》发表文章《“坡县”可以休矣》，指出新移民圈子中常以“坡县”称呼新加坡，是不当的词语。他一番义正词严的非议，引起不小的关注和反响。

新加坡小是小，庆幸有一个形象巨大的政治领导人李光耀。美国前总统尼克逊说，李光耀是一个超大马力的摩托装在一艘小船上。这能解释李光耀为何能把原是一个“没啥意思”的小地方，治理成一个耀眼的国家。

2000多年前春秋时代出现了一个英明政治家、外交家，郑国的子产，他治理的若是一个大国，而不是小国，春秋战国形势便可能大有不同。

子产施政宽猛相济，郑国人安居乐业，物资充裕。但接班人太叔很快就忘了子产临终前给予施政“宽猛相济”的告诫，而放松对人民的管制，没几个月，盗贼便多了起来，治安大坏。

子产与孔子是同时代的人，孔子经常称赞子产的仁政和才干。在听到子产病逝时，孔子忍不住流下眼泪，说他具有古人仁爱的遗风啊！（古之遗爱也）。

从一开始李光耀就不像是一个治理小国的领袖。建国之初，新加坡碰到最棘手的问题，是英国正打算撤军。英国驻军为新加坡国内生产总值作出20%的贡献，撤军等于切断新加坡一条生命线。李光耀不甘命运的作弄，不坐以待毙，而是带着时任副总理吴庆瑞多次来回奔波伦敦，舌战工党政府和反对党保守党领袖，力争英国延缓撤军行动。当时英国两党立场一致，力主撤军，以全力振兴英国经济。1967年10月，李光耀受邀到伦敦，在工党常年大会上发表演讲，以说服工党政府和党内议员，暂缓从苏伊士运河以东撤军。李光耀当时的表现，给英国政界和媒体留下非常深刻印象。

新加坡人事已尽，仍无法改变英国撤军的命运，转而专注吸引外资，制造就业机会，加速建屋计划，并大力发展教育，加强国防力量，多头并进。新加坡很快地走出英国撤军留下的阴影。

1985年10月9日，李光耀到华盛顿向美国参众两院发表演说。这是一项国家领袖的殊荣。他呼吁美国坚决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强调开放型经济的战略意义。他所受到的重视和礼遇，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来自“县级”小国的总理。

晚清大臣李鸿章习惯称日本为“小日本”，因为他身形高大，比一般日本人都高出一截，而且日本幅员也比中国小得多。但清朝却在“小日本”手上吃了大亏，受了百年耻辱。

李光耀在西方人和任何大国领袖面前都是那么从容自若，完全没有小国领袖自我矮化和自卑的表现。原因之一，可能是他的身高，更重要的因素是他博学多闻，不断学习，有说服力，这些优点给了他看问题的高度和自信。领导人的自信投射到国家层面，新加坡的分量也因此放大，比自己的面积和人口规模大得多。

国际地位获得提升之后，新加坡领袖和部长在国际论坛上的讲话，都得到国际媒体的注意，如李显龙总理最近在“亚洲前瞻峰会”上呼吁，各国不要把“一个中国”的问题，看成是民主与专制的对垒，以此为中美关系降温。他指出，“一个中国”问题有时被看成了善与恶的问题，这将导致危险的后果。若各国能把“一个中国”的认知表达清楚，将有帮助。他这一番话切中问题的要害。

称新加坡为”坡县”，不管是昵称、自嘲或是有意贬低，都在某个程度上凸显新加坡并非一般小国的特殊地位。

对“坡县”之称，有人不爽，有人不当一回事。这些年来，在被小看，或被看小的逆境下（如印度尼西亚前总统哈比比称新加坡不过是一个“小红点”），新加坡不断进步，自力更生，逆流而上，在每次危机之后，新加坡变得更有活力。任何人若能深入研究新加坡国小分量大的因素，当更能欣赏新加坡的小。

今日的“坡县”官商云集，人文荟萃，其县也小，其格局也大。孔子若穿越时空，云游至此，怕也要叹一声：“此县以小见大，处大国之列，不卑不屈，不倨不傲，谨言慎行，一言九鼎，以县小之，差矣！”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