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和元：瓦格纳叛乱的背后

一场由俄罗斯雇佣军瓦格纳所组织的叛乱，将俄罗斯内部的矛盾及国家的软弱无力，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这场危机来自总统普京对建制派精英所主导的官僚体系的不信任，及他对非建制派精英集团缺乏足够的控制力和约束力。

在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初期，普京与国防部长绍伊古和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总是定期举行会谈，官方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在媒体聚光灯下，定期召开国防部简报会。很明显，该时期建制派的国防部在战场上负责并主导官方的战争叙事。

但随着战事开始遭遇挫折，俄罗斯政治中非建制的强硬派开始行动，像商人普里戈任和车臣领导人卡德罗夫这样的非建制派，迅速脱颖而出。这些人的显著特征是：他们都没有在国家的国防或安全机构中担任职务，但在实际战场上和塑造战争叙事方面，却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瓦格纳集团是一家私营军事公司，参与了叙利亚、利比亚、中非共和国和马里的战争。虽然瓦格纳雇佣军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乌克兰东部活动，但普里戈任直到去年9月才作为他们的领导人走到台前。就在他走向台前的同时，一段视频被泄露，讲述了这名前罪犯出身的商业大亨，如何亲自招募俄罗斯囚犯到乌克兰作战。然后他透露，他确实拥有瓦格纳集团，并于去年11月初在圣彼得堡设立了官方总部，而且还在美国中期选举前夕公开吹嘘要干预大选。当然，普里戈任的更多声量，是集中在对以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为代表的建制派精英集团的公开谩骂上。

来自车臣的卡德罗夫，虽然最近公开说将响应普京号召，要针对瓦格纳的叛乱。但在当时，他则呼应了普里戈任对莫斯科建制派精英集团的批评。卡德罗夫自2007年以来一直担任车臣共和国领导人——是俄罗斯联邦指挥自己武装部队的唯一地区领导人。他的战士参加了格鲁吉亚和叙利亚冲突，并从一开始就部署在乌克兰的战争中。卡德罗夫声称，去年2月份有1万2000名车臣士兵被派往乌克兰。当然，卡德罗夫主要的舞台不是在战场，而是在社交媒体上，尤其是随着乌克兰于去年8月在乌东和乌南发起成功的反攻，卡德罗夫变得更加直言不讳。

这名车臣领导人是俄罗斯为数不多，直面俄军撤退和损失惨重现实的高调声音之一。他尖锐批评了军方领导层，特别指责当时的中央军区司令拉平上将。

包括普里戈任、卡德罗夫，以及普京国师杜金在内的非建制派精英，一直在攻击俄罗斯建制派精英，指责他们追求个人利益和舒适。他们坚称，战争暴露了不忠和内心的腐败。事实上，自那时起，俄罗斯的权力和影响力，便开始由建制派精英主导的官方安全机构和国防机构，向由非建制派精英主导的非国家组织转移，例如瓦格纳和卡德罗夫部队，他们觉得有权公开和尖锐地批评国家官员和军队将领。

这些事态揭示了莫斯科日益紧张的局势，并显示俄罗斯精英内部冲突日趋激烈，更显示普京对建制派精英集团缺乏必要的信任。因此，他不得不在建制外，培植一股以普里戈任、卡德罗夫为代表的新势力，来试图制衡（或取代）建制派精英集团。但正如瓦格纳叛乱所显示的，普京对建制外的这股势力，也缺乏足够的控制力和约束力。

这让人很容易与汉武帝的“设内廷”相联系。西汉建立之初，各种制度大多承袭秦朝定下的规矩。比如说，秦朝规定以丞相辅佐皇帝，总领朝政。但由于西汉建立之初，丞相大多由开国元勋担任，他们地位显赫，作为丞相不仅总领百官，参与朝廷决策，制定律令，还有权任免官吏、考核吏治，甚至是诛杀犯官，乃至对皇帝的一些命令都拒不执行。在这种情况下，相权和皇权之间的矛盾就逐渐显露出来。为了制衡代表相权的朝廷，汉武帝决定成立一个只对他言听计从的机构。他从那些不与朝廷官员打交道的优秀文人和下层官员中挑选人才，封他们为中书令，让他们可自由出入皇帝身边参与政事。这些由皇帝的心腹组成的政治机构，称为内廷。

瓦格纳叛乱折射出的真相是，建制派精英集团与非建制派精英集团在争夺资源时，彻底失控。俄罗斯目前的困境是，国家越来越趋于软弱无力，普京的强人政治面临崩塌，他培植非建制派精英的努力，反倒加深了俄罗斯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