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早报

韩和元:计划经济思维理论有毒


 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  更新时间:2023-05-12 07:55
在吉林省长春市九台区龙嘉街道水乡村,农民驾驶农机进行春耕作业。(新华社)

近日,中国《广东青年下乡返乡兴乡助力“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三年行动》方案发布。方案明确,到2025年底将累计组织10万名青年下乡帮扶、联系服务10万名青年返乡实践、培训服务10万名青年提升兴乡技能,力争实现带动1万名青年入县下乡就业、培育支持1万名青年县域创业。潮新闻客户端2023年4月22日的一篇新闻评述认为,“此举旨在于缓解城市就业压力”。这一政策及相关解读,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了温铁军的相关理论。

在中国人民大学二级教授、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温铁军看来,自大陆政府建政以来,新中国先后经历了多次经济危机。最早一次经济危机爆发于1950年。温铁军认为,这是民国时期形成的恶性通胀在延续,国民党撤离时带走全部黄金储备,解放区为对国民党的战争和维持城市运转而增发货币,导致通货膨胀进一步恶化。1949年物价上涨74倍,财政赤字是财政收入的两倍,工农业产出下降,劳动力大量失业。

面对国民党政府遗留下来的经济烂摊子,怎么办?建政之初的大陆政府,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土地改革。这一政策的结果是,中国接近90%的人口,回归了传统的小农经济,与现代城市经济割断联系。温铁军指出,大多数人口回归农村,重新走回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是新中国得以恢复的一个重要条件,也是使民国时期遗留的危机软着陆的重要制度基础。

第二次危机爆发于1952年至1960年。1950年朝鲜战争使中苏建立战略同盟关系,之后苏联共援助中国54亿美元工业设备和技术投资。中国迅速形成了斯大林模式占主导地位的国家资本主义工业,并且主要按体制的要求,在1956年完成对所有私营工商业和小农户经济的“社会主义改造”,完成民族资本主义向国家资本主义的制度演变。

但50年代上半期中国城市和政府“全盘苏化”,引起大陆政府领导人警惕。在中国坚持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的诉求下,苏联于1957年突然中断援华投资,大陆政府缺乏资本继续推进工业化。作为应对,1958年大陆政府中央提出“调动两个积极性”,对地方政府放权让利,依靠地方财政资金和资源,参与原来被中央政府垄断的国家工业建设。

地方政府缺乏经验,在“制度路径依赖”下,模仿苏联投资形成的重工业模式,积极盲目推进地方工业化,是为“大跃进”,这进一步加剧了中国的财政赤字。与此同时,工业部门为消化军事重工业产品,占有农业剩余来完成工业化,调动劳动力集中投入,替代资金匮乏,故1958年推行人民公社化运动,但却降低了农业生产积极性。大量农村劳动力离开农业生产进行“大炼钢铁”,粮食供给下降。中国对苏联的负债,须要用农牧业产品和矿产品偿还,加剧了农产品短缺。受此影响,1959年中国爆发财政赤字危机,经济陷入萧条,中国经济进入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

作为应对措施,中国政府大规模动员城市过剩劳动力前往农村,第一次“上山下乡”运动就此开始。从1962年秋到1966年夏,四年里,下乡知识青年多达129万。

第三次危机爆发于1962年至1970年。1960年代发达国家发生生产过剩危机,开始对外转移产业,致使国内失业率抬升,社会矛盾激化,美、意、法、日等各国爆发社会运动,迫使霸权国家通过对外战争和颠覆,转嫁国内矛盾,拉美、非洲、印度尼西亚、越南、韩国等政变频发。

中国作为二战的战胜国,完成对美苏去依附、维护主权,成为第三世界国家榜样,但这也加剧了中国被西方及苏联东欧的敌视,地缘关系高度紧张。为保护初步形成的军事重工业基础,1964年,中国开始向内地大规模转移沿海的制造业,实施投资巨大但几乎不产生微观利润的三线建设,造成维护军事重工业的制度成本倍加,同时取代了1963年提出四个现代化目标的三五计划。

在资本绝对稀缺的条件下,发动农民以成规模的劳动力代替稀缺的资本要素,维持国家工业体系。也正是由于偿付外债加上三线建设,使得中国财政负担过重,1967年爆发赤字危机,经济再次下滑,劳动力大量失业。

与第二次经济危机的应对措施相同,1968年,中国政府再次动员城镇过剩劳动力下乡,通过向农村转嫁危机代价,实现城市危机的软着陆。有报道称,在这10年间,全国下乡知青高达1600万人。

第四次危机爆发于1969年至1975年。美国对外深陷中苏共同支持的越南战争20年,对内遭到民权与反战结合的社会运动压力,迫切需要战略调整。与此同时,中苏关系恶化,演变成1969年的边境战争,苏联甚至不惜对华实施核威胁。美国不能坐视苏联使用核武器再度控制中国而失去战略缓冲,因而出面干预,并向中国传递信息。为了对抗苏联,中国也有意与美国达成和解,实现平衡,并基于“中国20年没有大战”的判断,转向经济建设。

中国为了调整偏重偏军的工业结构,1972年开始,由大陆政府中央引进西方43亿美元的设备和技术(四三方案),中央承担外债偿付责任,原因是试图维护本国工业化发展的自主性,不能影响经济体制,更不能影响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由于1972年至1974年连续追加投入,造成财政收不抵支,投资能力下降,城市失业增加。1974年财政赤字危机爆发,城市再次出现大规模失业潮。

作为应对,第三次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危机再次向农村转移,但年轻人缺乏革命激励,动员难度和社会不满显著增加,虽使城市危机软着陆,但也成为最后一次。

温铁军对他的观察做了一个总结。他说:“任何危机都会出现代价,中国的经济危机的代价就是转移到了农村”“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城乡二元结构社会,历次危机所造成的代价只要能够顺畅向乡土社会转嫁,城市产业资本危机就能软着陆。”

这里有必要对中国的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做个简单扼要的介绍。

城乡二元体制源于新中国成立后实行的计划经济体制,核心是城乡户籍制度。国家明确将居民区分为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两种不同户籍,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几十种相关制度安排,如粮油供应制度、劳动用工制度、社会保障制度等。

这种制度设置把城市与农村做人为的分割,使得非农业户口附带了各种特权和福利,形成城乡不对等的二元经济社会结构。因此,中国的城乡结构二元差异,不仅是一种自然空间结构的差异,也是一种产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差异,更是一种国家政策主导下的制度设置的差异。

这也正是我所认为的,温铁军理论有毒的原因。如果温铁军这套计划经济思维下的理论,在政策层面得到采纳,中国的城乡二元体制不仅永不得解,还会因他的理论而进一步固化。很简单,按照这套理论逻辑,将城乡二元化,有助于为城市经济危机找到泄洪区——城市一旦出现经济危机,就可将就业难、难就业的人,通过诸如“上山下乡”一样的政策,往农村赶,就可将城市危机向乡土社会转移。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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