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达：谁的“台湾困境”？

台湾问题自二战结束到本世纪前20年，曾是整个世界都试图努力淡化和边缘化的问题，但现在台海局势已变得愈发紧绷，成为全球瞩目的核心焦点。造成台湾和台海局势成为世界热点关注的主要动因有四个：中国大陆改革开放时代的终结、香港一国两制的名存实亡、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动侵略乌克兰的战争、中国与美国进入全方位对峙竞争。

有人会问，台湾民进党执政难道不是造成台海紧张的原因之一？笔者以为，台湾内部民主政治的正常政党轮替，本身对台海局面并不造成决定性影响。而且民进党两度执掌台湾政权的历史清楚表明，尽管有比较强烈的本土政治色彩，但它并未采取过于激进鲁莽的独立政策方针。

小小台湾目前之所以撬动地球，主要还是因为大背景中的文明走向抉择，大国力量竞争，和地缘战略博弈。不难注意到，有关台湾的话语体系，现已严重分裂成两大不同取向：一套讲国家统一和内政问题，另一套讲民主自由和区域安全。即使是第一套话语体系，大陆方面与台湾内部的所谓“统派”也有区别，前者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主权出发点，后者则以中华民国为法理出发点。

台湾偏安小环境已丧失

目前执政台湾的民进党政府，已干脆甩脱第一种话语体系的纠缠，转而强调台海安全和台湾价值观。台湾还有一些“第三方”人士不无天真，但也不是不可理解，即要求和平反战，台湾人能安心过小康日子就好，而国民党也有提出要“联美和陆友日”的口号。这类“和平和气”方针及走向，在各方都专注于经济发展和全球化的时期，是有可能的，因为和气生财。马英九主政的八年期间，台湾曾基本实现了此种状态和目标。

但现在的客观大环境已完全改变，中国要讲政治，美国要讲竞争，日本希望印太民主化，俄国要武力扩张地盘。讲政治要有敌人，讲竞争要有对手，讲民主就要排斥不民主，武力扩张即意味着战争暴力。大国关系的激烈演化改变，也让台湾原先可以偏安一隅的“和平和气”小环境，基本丧失。

从这个角度讲，台海的局面似乎变得很危险了。但仔细分析起来却也不尽然，关键要看围绕台湾问题的力量对比和平衡是否有效存在。这一点与乌克兰的情况明显不一样：在俄罗斯去年2月对乌克兰开战前，乌克兰并非北约及欧盟同俄罗斯的对峙前沿，而更类似一个灰色地带。正因这样，曾令普京和俄罗斯一度想入非非，产生了严重误判，即认为乌克兰不堪一击，瞬时崩盘，欧盟及北约只会袖手旁观，做一些有限抗议和制裁。乌克兰军民基本上是靠自己英雄般的抵抗战斗，挫败了普京和俄罗斯的战略企图，并赢得欧盟、北约和世界主流民意的鼎力支持与同情。

台湾情况则完全不同，台湾社会的治理管制从未隶属于中国大陆现今政权，美国多次公开宣示出兵保台，日本也表示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这样一来，就在台海一线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排局布阵与力量对比的动态平衡。从这个角度讲，台湾现在反而空前安全。

但许多人仍然难以为此安心。因为台海目前就三种状态：战争、和平、不战不和，但紧张摩擦不断，更像一种临战状态。这其实也反映了台海的真实状况：热战还不至于，因为对峙双方存在一个力量对比平衡；和平则绝对谈不上，因为双方的价值观走向和社会政治形态格格不入；紧张摩擦，对抗对峙，将是台海一段时期内的常态。这也令台海局面成为区域安全困境。

这个困境对谁的困扰和影响更大？与朝鲜半岛的情况不太一样，世界知道台湾基本不会主动武力攻击大陆，于是台湾会赢得不少以小博大的同情和支持。大陆面对的情形正好相反，一旦台海爆发冲突，轻则会遭受国际社会全面制裁，重则会与美国为首的西方全面开战。目前台海的紧张僵局拖下去，也会令大陆的外向型经济模式难以持续，即不断丧失与现代资本、市场和科技进步的互信、互动以及贸易融合。

民族主义情绪宣泄三个方向

有中国人说不怕与西方战争，可以搞经济内循环。所谓内循环，目前条件下实际并无多少发展潜力，因为中国尚不存在成熟发达有序的国内市场环境和成长机制。中国的经济发展动力为何主要依赖外向经济？因为在外向经济中，至少外边那一半（以美国、欧盟和日本等市场为主）都属于成熟发达有规则的现代经济体，与其打交道才真正有利可图。

从中国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培养和宣泄角度讲，目前有三个主要方向：现实军力威胁瞄准台湾和台海；历史问题和怨恨重点针对日本；意识形态及社会文化主要对抗美国。双方激烈博弈的特点是，美台做一个政治或合作举动，大陆就必定做一个军事或政经动作回应，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僵局持续扩大。

台海困境愈发严峻，也因为美国近期对台湾的政策出现了微妙但重要的调整：即原先的前提是只要不动武，美国对两岸可能实现和平统一不持异议，乐观其成。但在有了香港“一国两制”名存实亡的深刻教训后，美国对实现两岸所谓“和平统一”，开始持怀疑和反对态度。香港当年的移交回归也是和平进行的，世界也曾对香港发展前景继续辉煌充满憧憬，但实践证明，当年的和平过渡并无法抵御现在的重挫倒行，为此，美国认定台湾必须避免重蹈覆辙。美国对台方针这个微妙和重要的变化，必将对2024年台湾大选的选情，产生重大影响。

从此意义上，台湾2024年1月的大选，正快速演变成一个“大国代理人”式的选举。台湾本土的民意依然重要，但大国博弈的因素也将举足轻重。预计美国将力挺民进党及其总统候选人，而中国大陆将力挺国民党重新上台执政。台湾的选民将面对一个泾渭分明的选举局面。可能还有某些第三方试图走中间路线，但严酷的现实是，台湾的未来抉择已经没有了中间地带。预测台湾2024年大选的最大共识公约数，是“中华民国”和“民主自由”，而最大分歧点应该是对大陆政策的认知和实施。即两岸分歧的关键，已从“统一”与“台独”之争，变成“统一”与“分治”之争。 

从长远来看，在台湾问题上，如果试图结束分治，实现统一，唯一的可行出路，就是首先全面实现自身文明的现代化，再依靠现代文明的先进性与可持续发展力，来达成两岸“大同”的目标，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手段皆不可行，并会遭遇巨大的反制挫败。台湾的前途，已不是一个简单主权归属的争议问题，而是一个文明发展优胜劣汰的问题。这事关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命运兴衰，也将影响整个世界的文明走向和前途。

作者是在美国的国际文化战略研究和咨询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