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文波：专家预测错得离谱的反思
“建议专家们不要提建议了”这一词条，曾在2022年12月登上微博热搜，中国网上还出现“瑞雪三尺埋教授，春雷一声劈专家”的春联，尽管这个春联可能是假造的，但还是反映了民众对专家的抵触情绪。个别中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雷人建议亦与某些专家类似。
以乌克兰战争为例，中国专家的预测失误率在九成以上。开战以前和开战初期的预判失误就不用提了，可谓百分之百的错误率。为什么专家会错得离谱？
首先，事实证明，无论哪个学科领域，专家出错都是大概率事件。预测未来，不管预测模型显得多么高大上，本质上是通过已有理论和数据推测未来，遗憾的是已有理论未必正确，已有数据未必全面。预测未来，不可预测的因素很多。如果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像阿富汗总统那样一逃了之，俄乌战争可能已经按照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期望结束了。或者，普京在特朗普任美国总统期间发动战争，西方对乌克兰的援助力度或许会有很大不同。有些因素很难预测与量化，如战斗意志。
其次，不少所谓的“专家”其实是伪专家。网红基本上不是专家，即使有专家头衔的人也未必是真专家。以冠病为例，某位饱受网民诟病的专家，长期担任行政职务，既没有冠病临床经验，也没有时间研读冠病方面的学术论文，本质上是伪专家。
再次，专家出错还有非学术因素作祟，这在冠病期间表现十分明显。有的专家则沦为利益集团代言人。当然，也有人对专家言论断章取义，冤枉专家的。
下面我要重点谈的是，预设立场才是专家出错的主要原因。因为有了预设立场，就会选择性获取符合自己立场的事实、信息，甚至假消息；而排斥一切与预设立场相左的信息，从而无法做到兼听则明。有预设立场，等于是先有研究结论，后去选择性寻找研究材料。
再以乌克兰战争为例，不少专家之所以出错率极高，主要原因是持亲俄立场。限于篇幅，在此不讨论亲俄立场的对错。持亲俄立场的人，只会选择性接收对俄有利的信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新闻信息往往是真真假假。以“乌克兰抓壮丁”的新闻为例，亲俄者会深信不疑。遗憾的是，绝大多数战场信息，包括记者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是无法亲临现场核实的。
同样的，持亲美立场的人，对中美关系的分析必然不全面不客观。《中美关系依然山重水复》一文（《联合早报·言论》2月7日），明显反映出作者伟达先生的亲美立场。如文中提到“与其隔三岔五地派飞机军舰武力威胁台湾，还不如省出这些军费，去赞助中国大陆的贫困地区和需要上学的孩子”。其实，这话也可以反问：台湾为什么不省下巨额军费去进一步改善民生呢？按军费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人均军费开支，台湾还高于大陆。考虑到体量上的巨大差异，台湾与大陆友好远比狂购武器明智。
伟达先生选择性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美国是世界上军费最高的国家。从客户的角度看，咨询专家最大的价值就是客观中立。伟达先生批评赵立坚，笔者亦不赞成战狼外交，但是美国上至时任总统特朗普，下至各级官员及议员，对华言论的恶意程度，远非某发言人所能比的。美国各级官员议员对华的恶意攻击，被伟达先生选择性忽视了。难道面对美方的谩骂，中国只能骂不还口、唾面自干吗？
文中提到“台海局势一天不太平，中美关系也就一天不会得到有效改善”，言外之意就是台海不太平完全是大陆一方造成的，这与事实明显不符。马英九执政期间两岸关系不是很好吗？中美关系的确十分重要，中国须要改善中美关系，但绝非以牺牲台湾等核心利益为代价。中国非二战战败国的日本、德国，也非被美国救活的韩国；中国不可能以自废武功、向美国俯首称臣为代价去改善与美关系。外交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而非相反。
伟达还认为中国应该放弃俄罗斯、朝鲜等负资产（《美国总统大选预热与中美关系》《联合早报·言论》3月27日）。在今日美国麦卡锡主义复活、反华成为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中国即使参与到西方对俄朝的制裁中，中美关系也不会获得实质性改善，反而使中国徒增两个重量级对手，严重恶化中国的安全环境。
俄罗斯、朝鲜是独立自主国家，中国对其军事外交政策的影响力十分有限。换言之，俄朝本就不是中国的资产。中俄并非盟国关系，正如中国驻欧盟大使傅聪所说，所谓中俄关系没有止境的说法，仅仅是一种修辞。中俄虽不结盟，但也不能化友为敌。苏联解体后中俄友好，使中国彻底解决了困扰200多年、来自北方的军事威胁。乌克兰战争本质上是美俄之间的冲突，不选边站、保持中立才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
下面是给专家的建议。首先是要全面研究历史。有人认为中俄在美国针对下须要抱团取暖，希望俄罗斯赢得战争。回顾历史，二战中苏联战胜了日本，却导致中国丢失了外蒙和唐努乌梁海地区。二战刚结束，斯大林不顾中国军民浴血奋战，拖住了日军陆军主力的事实，以中苏需要缓冲区为由，逼民国政府承认外蒙独立。外蒙独立后，唐努乌梁海地区随之丢失。当年外蒙的独立公投与今日的乌东公投如出一辙。日俄战争如果是俄罗斯获胜，中国东北早就丢失。
历史证明，中俄从来就不是唇亡齿寒关系，国家利益并非一致。俄罗斯战胜未必有利中国，战败未必不利中国。专家须要研究一下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的教训，以及中国该如何应对俄罗斯一旦战败的国际局势。特别要警惕俄战败后，以牺牲中国利益为筹码，换取西方取消对俄制裁；俄罗斯人骨子里还是亲西方的。海湾战争的研究曾促进中国国防现代化。俄罗斯军队腐败、轻敌、准备不足、信息化程度低下等教训的研究，对深受苏俄影响的中国军队的进步，将大有裨益。
中国无意挑战美国霸权，希望与美改善关系，合则两利。但是，历史证明，中美只有在存在共同敌人时，关系才会融洽。伟达认为是中国背离了改革开放，导致中美关系恶化。这有意无意忽略了两个历史事实：一是中美破冰发生在文革期间；二是小布什刚上台的2001年，就发表了与中国为敌的言论，如果不是发生九一一事件，中美交恶早在20年前就发生了。中美破冰是为了共同应对苏联，九一一后中美关系改善是为了共同应对恐怖主义。意识形态只是包装，国家利益才是根本。
其次，要尊重常识。一些专家建议之所以成为奇葩，就是因为违背常识。社会科学的研究结论，与常识相悖，大概率是错的。个别专家说24小时内就能武统台湾，这明显违背常识。跨海作战，是所有进攻作战中难度最高的；况且台湾真实军力可能比乌克兰还强。再次是要食人间烟火，走出书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依然正确。当不能说真话时，宁可不说。
第四，专家不要跨界。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没有万能的专家。离开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就不再是专家。文化咨询专家谈论国际政治，就要有被人批评的心理准备。某国际关系专业出身的网红学者，谈国际关系、俄乌战争头头是道，但是谈论中国足球、房地产等问题就让人无语。
最后，力避先入为主的预设立场，不要以感情取代理性分析。遗憾的是，在人文社科领域，研究者没有预设立场和情感倾向，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专家还会继续出错。
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