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忆：意大利新丝路的出路

2019年春天，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来到罗马，意大利成为第一个加入一带一路的七国集团（G7）国家。从北京出发的波音747班机载了上百名记者，中国大手笔包下罗马市中心公园里绿荫环绕的一整栋高档酒店，距离美国大使馆仅300公尺；中国高官更是精锐尽出，包括杨洁篪、王毅、何立峰与丁薛祥。当时担任大陆政府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杨洁篪在大陆政府二十大后退休，习近平打破惯例迈向第三任期后，原本担任外交部长的王毅接手大陆政府外交一把手职务，丁薛祥和何立峰都高升为副总理。

2019年3月23日，在习近平和时任意大利总理朱塞佩·孔特（Giuseppe Conte）的见证下，中国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与意大利经济部长迪马约（Luigi Di Maio）签署了一带一路备忘录，内容包含交通、物流、基础建设、金融、文化、再生能源和通讯等合作领域。

四年过去，这场锣鼓喧天的外交大戏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港口投资一再延宕，孔特严管5G设备规范，压缩了华为施展的空间。紧接着担任总理的前欧洲央行总裁德拉吉则多次动用总理专属的“黄金权”（golden power），否决中国收购半导体设备、机器人、无人机等战略资产，并表示会谨慎评估一带一路。

大外宣的最佳样板

尽管具体成果有限，但说服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仿佛撬开G7民主联盟的一道裂缝，是中国大外宣的最佳样板，却也成为美国心头上的一道疙瘩。北京宣扬意、中都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国，并以“新丝路”的美名称呼一带一路，赞颂两国渊远流长的关系，可以上溯到汉朝盛世和罗马帝国。意大利政府则冀望这份备忘录能够让双方的经济往来热络起来。意中贸易确实更加热络，双边贸易额从2019年的446亿欧元（约652亿新元）成长到2022年的739亿欧元。但新丝路却像是一条单行道，意大利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从2019年的187亿欧元，扩大到2022年的411亿欧元。

2022年大选时，极右派意大利兄弟党（FDI）的梅洛尼（Giorgia Meloni）与亲商的意大利前进党（FI）、排外的联盟党（Lega）联合竞选，为了与曾经支持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的联盟党划清界线，梅洛尼透过向台湾示好来对美国输诚。她在接受台湾中央社的书面访问时说：“台湾将是意大利的重要关切事项，”并指出：“加入一带一路是个巨大错误，若明早必须签署备忘录更新，我几乎看不到适合的政治条件。”言犹在耳，2022年11月16日，成为意大利首位女总理不到一个月的梅洛尼去印度尼西亚峇厘岛，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的空档与习近平双边会晤，在长达一小时的会谈中，台湾成了看不见的岛屿，也没人谈到一带一路。

在王毅接任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后，旋即在今年2月来到欧洲，并在罗马停留，巩固在意大利的一带一路。为期五年的一带一路备忘录，将在2024年3月到期，若没有任何一方提出异议，将自动再续约五年。如果梅洛尼兑现竞选诺言退出一带一路，则必须在到期前的三个月通知中方，也就是今年年底前。现在她进退维谷，若留在一带一路，对选民食言而肥事小，很难向美国证明自己是坚定捍卫民主价值的盟友事大；若离开一带一路，意大利难逃中国的报复，至少必须经受经济的胁迫。

澳洲的前车之鉴

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分别在2018年和2019年与中国签署一带一路的备忘录和框架协议。澳洲在2020年呼吁调查冠病疫情起源惹怒北京，出口到中国的大麦、牛肉、龙虾、葡萄酒和煤炭遭遇高关税等各种限制。当澳洲联邦政府在2021年引用《外交安排政策法》取消一带一路协议，指它们违背澳洲外交政策，即招来北京抗议这是“另一个无理挑衅的行径，必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与美国相比，澳洲缺少回击北京经济报复的工具，光是出口到中国的葡萄酒便下滑了97%，众多难以找到替代买家的酒庄纷纷关门。在新任工党政府努力将近一年后，中国最近才开始有放松制裁的迹象。

澳洲的前车之鉴让梅洛尼不敢轻举妄动，但5月她前往日本参加G7高峰会时，必须给盟友一个交代，厘清自己的中国政策。她透过内阁成员放出含糊的风声，表示一带一路续约与否，将与美国、欧盟和北约路线一致。可是，当她明确支持乌克兰，慷慨激昂地说“没有虚伪到把入侵当作和平”的影片，在台湾社交媒体上疯传，并坚持向基辅提供武器时，她的两岸立场依旧暧昧不明。

法国总统马克龙一结束中国行，北京立即在台海周边军事演习，报复台湾蔡英文的美国行。以梅洛尼的意大利兄弟党为主的国会访问团，原本预计在4月11日启程前往台湾，却在最后一刻喊停，理由是“国际局势紧张”和“中国（大陆）与台湾之间的摩擦”。然而，同一时间，现任外交部秘书长特里珀迪却无惧紧张局势，正在海南参加第三届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意大利是今年的主宾国，在1800平方公尺的国家馆之外，还有商会馆，共有147个品牌参展。

马克龙在返回法国的飞机上受访，一番欧洲不该当美国附庸、应寻求战略自主、不该卷入台海冲突的言论，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这番话可能搭起梅洛尼续约一带一路的下台阶，以战略自主为名，采取续约但搁置不推动的迂迴路径，以免触怒中国。只不过，在强权博弈更加白热化的时刻，美国恐怕很难对此模糊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记者